第一九三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终于到了!” 望着前面的无锡城,杨信也是长叹一声。 “老子来抓个教书先生,居然比上战场打建奴还他玛艰难,沈阳之战都没这么操心费力过!” 他很粗俗地说道。 眼前的无锡城并不算很大。 这里终究只是常州府下属的一个县。 不过仍旧比北方很多府城要大得多,无论广平府城,东昌府城,统统都比这座周长十二里的无锡县城要小一圈。 而这里的繁华富庶丝毫不比常州差。 不过相比起常州更侧重农业,这里的纺织业就繁荣得多了,无论是杨信脚下的运河还是前面汇入的锡澄运河,甚至两旁不断汇入的一艘艘小船上,统统都满载着成捆的棉花和运出的棉布。 就连城外居民区的街道上,都随处可见运输中的棉布。 而在两岸的一条条河道上,更是遍布一个个水轮,这些水轮驱动着一台台水力纺车,将来自各地的棉花纺成纱,再送到大大小小的织布作坊,用那些人力织布机变成一匹匹棉布。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这里的粮食已经严重不足。 除了运输棉花和布匹的,剩下就是运粮船了。 这片土地已经真正开始从农业社会向着工业社会转变,拥挤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织工,供应着几乎整个东亚甚至远达美洲的半个世界穿衣,无数朝鲜人,倭国人,吕宋人甚至印第安人,统统都穿着他们织出的布。当然,也包括大明自己的百姓,有钱人穿他们织出的绸缎,普通的穿他们织的棉布,实在没钱的都能穿他们织的麻布,他们的技术比同时代欧洲更先进,规模更庞大。 而这座形状很像龟壳的城市,只是这片土地的入口。 从这里向前,太湖东岸直到钱塘江,整个这片全都是如此,而核心就在不足百里外…… “苏湖熟,天下足,再也没有苏湖熟了!” 杨信说道。 “有银子可以买。” 李承祚笑着说道。 “若没有地方可买呢?若别的地方因为天灾产不出粮食呢?” 杨信说道。 “那又如何?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继续去种那些不值钱的粮食?那岂不是成了傻子?这里正常年景,秋收之后一石米才六七百文,灾年粮价极贵之时也不过一两多点,换你你去种稻?” 衍圣公鄙夷地说道。 然而他不知道再过十年,这里的米价就会蹿升到近三两。 但至少现在杨信无法反驳他。 三人说话间,他们的座船缓缓靠上了码头。 这座码头也是无锡最重要的米市,密密麻麻塞满运米的小船,多数都是从原本芙蓉湖的圩田区过来,甚至干脆就是在水上交易。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人迎接他们,而且还是由县令带领的很正式迎接。 虽然迎接的是衍圣公。 “下官无锡知县刘五纬恭迎衍圣公,恭迎丰城侯。” 接官亭前,一个青袍文官用略带川味的口音高喊着躬身行礼。 然后他两旁锣鼓喧天。 “有劳刘县尊!” 衍圣公再次恢复半死不活的状态说道。 “刘县尊,你不欢迎我吗?” 杨信很不爽地说道。 “阁下何人?莫非衍圣公侍卫?请恕在下眼拙。” 刘县令说道。 “很好,我记住你了!” 杨信说道。 “刘某四川万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阁下可以记得更清楚些。” 刘知县傲然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同年孙传庭,因为与杨某交情颇深,已经由知县调入兵部担任主事?” 杨信说道。 “刘某还不至于为一主事而折腰。” 刘知县说道。 四周乡绅们一片叫好。 杨信最终败下阵来,从此一段佳话在士绅间流传开。 紧接着在刘知县恭迎下,衍圣公与丰城侯一行过莲蓉桥进控江门,虽然沿途没什么欢迎的百姓,但也不像常州一样无数人大棒等候,甚至几个迎接的老乡绅对衍圣公还颇为礼貌。虽然明显看得出带着隐藏的鄙视,但至少表面上看人家还是很符合迎接衍圣公的标准,对李承祚同样很礼貌,至于对杨信人家就全当没有这个人,甚至都不屑于靠近,恍如一块臭狗屎。 “诡异呀!” 杨信一边看着无锡城内风景一边自言自语着。 不得不说这里风景还是很好的,到处都是小桥流水。 “叔父,侄儿怎么有点心中不安啊。” 就连杨寰也有点心里发毛。 有之前在常州城的遭遇,他们同样做好了这边也是大棒相迎的准备,甚至杨信连发言稿都在路上写好,不过他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用,毕竟他在常州做过一次了,东林群贤们肯定会采取相应对策。而且荡寇军同样全都吃饱喝足,为了避免造成太大的伤亡,杨信又一人额外发了一根短棍,一旦遭遇百姓围殴直接就上短棍,可以说精神抖擞准备一场恶战。 但这是什么鬼? 不但没有出现抵抗,反而还以礼相待? 哪怕明显是应付的礼也是礼,哪怕只是县令带着几个老乡绅,也代表着无锡百姓迎接了他们。 “杨佥事,无锡城内人有点少,卑职此前来过几次,这时候街上不说摩肩接踵也差不多,今日根本看不到几个行人,就连两旁商铺都关着门,他们必然准备好了对付咱们。” 一名锦衣卫低声说道。 杨信庆这时候才注意到那些店铺真关着门。 “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林书院在哪儿?” 杨信问道。 “东门里,进了门就是。” 那锦衣卫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前面的衍圣公。 “衍圣公,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他说道。 “杨佥事,这日头还早呢!” 衍圣公不满地说道。 “你就是拖也没用,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杨信说道。 衍圣公看了看刘知县。 “刘县尊,孔某同丰城侯,杨佥事此来还有公务,待完成之后再去县衙一叙。” 他说道。 “既然如此衍圣公请便!” 刘知县仿佛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一样说道。 “刘知县,东林书院在哪儿,杨某要去抓高攀龙。” 杨信挑衅一样喊道。 刘知县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朝那些老乡绅们招呼了一下,然后他们就那么昂然地走了,甚至就连街道上的行人都迅速干干干净净,整个这条紧邻运河的街道就剩下了他们。再加上那些店铺关着门,一下子杨信居然感觉到几分肃杀,仿佛置身大漠黄沙的龙门客栈,而不是在一座江南水乡的繁华城市,他站在石板铺着的长街上环顾四周…… 一艘小船蓦然出现在他视野。 这是一艘类似乌篷船的小船,船上站着好几个青壮,抱着膀子看着他们。 然后更多这样的小船出现,在艄公的撑动下,仿佛幽灵般从那条幽深的水道接连不断地无声驶出,迅速进入他们旁边的运河,所有船上全都站满青壮,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船上也有一根根大木棒。 不得不说这种水城就这不好,谁也不知道从哪儿就突然冒出一船人。 尤其是无锡城这样的。 这时候的运河其实是穿城而过,在控江门旁边的水关进入,然直线向南再从南边望湖门旁的水关出去,而城内运河分出数十条支流,这些支流用一条条水道串起无数街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城市的主街并不是他脚下这条,而是这条运河,同时这座城市也没有街道,一条条水道就是街道。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安排人,那些准备着群殴他们的青壮,都在一条条水巷的船上等着,需要的时候一道命令就能汇聚。 这种环境对他们很不利。 因为人家可以随时在水上机动,甚至随时可以从别的水道穿过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同样一旦想撤就直接下水,而他手下的山民就不会水,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被拖下去按进水里灌死。 “可他们为何迎接咱们?” 杨信说道。 “人家是先礼后兵,我好歹还是衍圣公,虽然已经被你害的名节尽毁,但我终究是衍圣公,不迎接是不对的。 至于你逮捕高攀龙是你的事。 同样你逮捕高攀龙激起民变,这个也与他们迎接我无关,他们没有失礼,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了,但礼已经尽到,剩下的就是放开手锄奸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咱们大明就是这样,你做什么都不能得罪地方士绅和那些世家大族,你在京城老老实实作威作福多好,想捞钱就捞,想女人有的是,为何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如今好了,我看你怎么破这个局。” 衍圣公说道。 “那为何还不上来?” 杨信看着四周河道上越来越多的小船。 这时候所有那些水道出口,全都涌出这样的小船,密密麻麻遮蔽了运河,船上全是青壮,一个个就那么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很压抑的。 “因为你还没抓人。” 衍圣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