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沃尔特-王
真正完美的睡眠是无梦的。 韩易睁开眼时，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在斯特拉黛拉路864号幽静的私人影院里，没有一束外部的光线能透入房间，自然也无法判断出此刻的时间。 脖颈有些酸痛的韩易向左偏了偏脑袋，正好看到不远处坐直身子，在梳理头发的徐忆如。 “我们昨天就这么睡的？”韩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该说不说，这影院比卧室舒服。” “对啊，应该是我先睡着的吧……不太清楚。” 徐忆如将头发束在脑后，扎成马尾，这一动作让她的手臂扬起，很好地遮挡了逐渐开始发烫的脸蛋。 就这么睡的？ 才不是。 她悠悠醒转的时候，正靠在韩易的胸口。 他身上的味道，不能说很好闻，但也绝没有异味。洗发露残留的些许香味，似有若无的婴儿般的奶香，还有仿若油脂般浓烈馥郁，由自然散发出的男性荷尔蒙调制而成的，令人无法忘怀的气息。 三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比例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徐忆如的感官，让她…… 惊吓状态的小如慌乱起身，差点把对方弄醒，幸好韩易是出了名的睡眠质量高，不直接在脸上来一巴掌，想要用起床的动静唤醒他还是有些难度。 手都没牵过一次，一起睡觉倒是先体验了。 很奇怪啦！ “还不到八点啊。”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韩易抓起手机，点亮屏幕，“感觉像睡了一整天，精神饱满。” “这就是为什么跟你说要早睡嘛。”徐忆如站起身来，瞪了韩易一眼，苦口婆心地说教，“正常时间休息，和熬夜之后再睡效果是不一样的，多十个小时都补不回来啦。” “早点休息还不是会长痘。”韩易指着自己的额头，促狭地眨了眨眼。 小如连忙捂住额头仔细摩挲，光滑得像大理石面，哪里有半点发痘的迹象。 “你真的很讨厌欸。”徐忆如没好气地蹬了一脚韩易的小腿肚，“起来啦，装弥勒佛喔。” 磨蹭了两三分钟，私人影院丝绒包裹的大门终于被推开，洛城耀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进来，二人必须得眯起眼睛，才能勉强适应。 “早上好，韩先生、徐小姐。”前厅的科瑞-麦金托什微微躬身致意，“希望您们昨晚休息得不错。” “不能再棒了，科瑞。”韩易伸了个懒腰，“再这样下去，我们可以考虑把床搬到私人影院里了。” “或者我们可以把大屏幕搬到主卧去。”科瑞应和着开了个玩笑，并没有在闲篇上做太多的文章，“早餐已经为您们准备好了……喔，对了，韩先生，道格拉斯-勒庞发来的新闻通稿，您让我提醒您进行审核与批准。另外，我们今天早上收到了来自邻居的暖家赠礼。” “是吗？”提到这个话题，韩易来了兴趣，“都来自哪里？” “斯特拉黛拉路900号……” 科瑞-麦金托什带领二人来到休息区的茶桌前，这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礼盒。 “一株镜面草，来自迈克尔-贝先生。” 一人独居的迈克尔-贝赠送的礼物，正是最受中华文化推崇的摇钱树。 这位与派拉蒙影业的深度合作即将步入尾声的大导演，明显做过一番背景调查。事实上，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地产都由williams&williams管理，即使保持匿名，小圈子里也总会透露出一些信息。 更重要的是，洛杉矶郡的房屋所有权登记实名且公开，除非是用有限责任公司，或者以关联人的名义购房，才能避开他人的关注。这意味着，以个人名义购房的韩易，没有掩盖身份的奢侈。 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 事实上，韩易就是希望自己的邻居们尽快熟悉这个华夏名字。 未来他们将有很多交道要打。 “斯特拉黛拉路846号，考夫曼家族，一盒自制的烘培饼干。” “罗伊-d-考夫曼是一位商业经理，考夫曼 伯恩斯坦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之一，为好莱坞明星管理财富，目前旗下的管理资产大约在3.2亿美元左右。” 就在韩易休息的时候，收到礼物的科瑞-麦金托什就已经做足了功课，方便雇主判断回礼的方式与程度。 “明白。” 韩易点点头，对于这个级别的商业经理，他没有深度结交的兴趣，他所需要的财务负责人，至少得是旗下管理资产百亿美元级别的角色。 “蒂奥内911号，就在拐角处，房主也是一位华国企业家。他目前没有在洛杉矶，物业经理送来了一张欢迎信和一件瓷器。” “斯特拉黛拉路833号，特雷弗-诺亚，送了一套据说是来自南非的香氛礼盒。” “那个《每日秀》主持？”徐忆如惊奇地发问。 “是的，徐小姐，他昨晚夜跑的时候亲自送来的礼物，非常友善的人。”科瑞笑了笑，这种重回顶级社交圈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而这就是他想要成为奢华地产物业经理的源动力之一。 “还有824号的房主，尼古拉斯-凯奇的经理人杰拉德-哈灵顿。755号所有者，defjam前身priority唱片的联合创始人马克-塞拉米。就连……埃罗尔900号的詹妮弗-安妮斯顿女士，也送来了一束鲜花和一封手写的欢迎信。” 詹妮弗-安妮斯顿。 当这个名字在豪宅内回响，徐忆如还是不能免俗地陷入了震撼的情绪中。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一片属于亿万富豪和好莱坞顶流的街区，但当墨迹未干的手写信摆在她面前，当本来只会出现在报章杂志上的名字成为日常交谈的注脚，这种不真实的梦幻感才第一次涌现出来。 这就是韩易未来将要进入的世界吗？ 徐忆如注视着身旁的挚友，十五分钟前才从他的怀中醒来，亲密得仿佛不可分离，但此时此刻，她却感觉二人之间被切开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是一个在南加州大学读大三，想要好好温书，用最短时间毕业，以便尽快工作，照顾妈妈的台北女孩。 而韩易呢，他是谁？ 他即将要成为谁？ 裹挟着财富与权势扑面而来的陌生感，让徐忆如心中开始感到有些畏惧。 而作为屋主本人的韩易，看起来则是相当淡定。实际上，在购置这处豪宅之前，他就对周边社区的情况做了详细的调查，哪位名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们是否在自己的计划中占有一席之地，该以什么样的角色出现，这些都在数十个深夜里，经由韩易反复推敲过。 美国封闭式的居民小区远没有故乡普遍，即使是那些gatedcommunity，也远远达不到国内的规模，但是社区和街坊的概念却依然相当浓厚。 在纽约和芝加哥这样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每一栋像样的高层公寓，都会有自发组织成立的业主委员会。想要在该处公寓居住，不管是租赁还是购买，不仅要提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报价，还要在报价通过后参加业主委员会的面试，获取委员们的一致同意，才可以顺利入住。 而开放式的街区虽然没有面试制度，但同一社区的居民们依然会用他们的钱包和脚来投票。每个社区都有专属的文化烙印，比如洛杉矶的小亚美尼亚、小埃塞尔比亚、小孟加拉、小东京、克罗地亚保留地，这些地名昵称的存在，正是因为大量同根同源的移民聚集在一处。如果该社区搬来了大量不属于这个特定群体的外来人，那么原居民就会另迁他处，再寻一个聚居地。 从六十年代开始出现，并在新千年到来后愈演愈烈的士绅化运动，gentrification，就是这种社区文化的一种具象化体现。以奥克兰为例，这座属于非裔美国人的城市如今被大量中产阶级的白人占据，原住民也只好搬迁到更远的地方，继续按照聚落的形式生活。 美国，就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互不相融，在矛盾与冲突中艰难共处的社群形成的。 贝弗利山，特别是贝莱尔，自然也有它的社区文化。 不过，与普通的社区不同，这里不需要业主委员会，成员们也不需要用脚投票。只要你能买进这里，就说明你已经通过了测试。 贝莱尔的标准，不是种族、不是文化，更不是国籍。 只有一个考核条件，财富。 而这正好是韩易绝不会匮乏的资源。 3950万美元的成交价，即使在贝莱尔，都是一个能让人惊掉下巴的数字。毫不夸张的说，斯特拉黛拉路864号的这笔成交，绝对能在2016年贝弗利山房产成交价格排行榜的前五占有一席之地。就以韩宅所在的这条路为例，绝大部分房产的成交价格都在1000万美元以下，占地比较小的地产，甚至两三百万美元的挂价也不罕见。能超过2000万美元的顶级豪宅，只不过寥寥两三处。 即使是成就最为卓著的好莱坞巨星，也不是人人都能付得起3950万美元的天价。金-卡戴珊和丈夫坎耶-维斯特的房产价值2150万美元，伊隆-马斯克在贝莱尔的房产直到2020年卖出也只有2900万美元。而就在路口拐角处，那位送来手写信的安妮斯顿女士的房产，也不过2010万美元。 其实，仅从当时与韩易竞价的对手那里，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有资格有底气在3000万美元的区间跟韩易你来我往的，都是如霍华德-肖尔这样的大型资本管理集团掌门人。 因此，当这位背景神秘的华人富豪驾临贝莱尔，邻居们送上表达善意与欢迎的暖家礼物，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这些百万甚至亿万富翁们当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带着红酒和烤派上门拜访，但必要的礼数绝不能少。 在美国，礼赠文化本来就不是以贵重为风尚，哪怕是挚友之间，过生日送个几十一百美元的购物卡也是常态。就算是在贝莱尔这个富豪社区，暖家礼物也不过是精致一些的生活小物件罢了。 “我会稍后将礼物清单交给您过目，每一份礼物都有记录在册，包括送礼人的具体信息。” “非常感谢，科瑞。有一个问题，除了蒂奥内911号的那位业主，还有其他人是华裔血统吗？” 韩易扫了一眼茶桌上的各色礼物，却没有发现他最在意的那家人。 “有的，韩先生。” 科瑞指了指脚下。 “有一对华人夫妇送了一整张中式手工地毯，我已经让菲亚穆和基芬先放到车库的储藏间里了，等您决定是否要使用它，以及将它放在哪里。” “沃尔特和雪莉-王，对吗？” 韩易对礼物本身没有丝毫兴趣，急迫地追问。 “啊……没错，韩先生，就是沃尔特和雪莉-王。”处变不惊的科瑞也有些错愕，“您跟他们是老相识？” “不是老相识，是我想要结识的人。”韩易舒了口气，脸上绽出了轻松的笑容。王氏夫妇主动送礼，能让接下来的计划更加顺畅地推进下去。他碰碰徐忆如的肩膀，眨眨眼睛，“小徐，这对夫妇，可是你的老乡呢。” “也是台北的喔？” “台塑集团，听说过吗？” “台塑，王永庆……”沉吟间，徐忆如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们是……” “王永庆二房最小的儿子，沃尔特-王，中文名王文祥。” 虽然名字是台塑集团，但这个由王永庆与他的小弟王永在共同创立的化工联合体，实际上在两岸三地、东南亚和大洋彼岸都有诸多产业，是全宝岛盈利能力最强的企业集团，没有之一。2008年的税后净利润，就达到了令人咂舌的71.83亿美元。 王氏家族不光在企业经营上头脑非常清醒，二代家族成员基本都被要求退出台塑集团一线管理岗位，转而聘请职业经理人进行运作，避免集团陷入传统的家族争斗，以达成永续化经营。 另外，王永庆和王永在很早就明白开枝散叶的重要性，在集团所在的每个地区，都培植了大量资产。以王永庆为例，他去世后在宝岛地区申报的遗产仅有17亿美元，香港地区占了40亿美元，而北美地区则有至少160亿美元。 这种档次的家族，绝不会囿于一城一地。苦心培养的每一个后代，都有他们独特的使命。 正房王郭月兰膝下无嗣，二房杨娇的长子王文洋自创宏仁集团，重金押宝内地蓬勃的商业市场，曾经叱诧风云的好又多超市便是其旗下产业。次子王贵云留在岛内，经营威望国际，乃是全岛最具规模的电影发行商。 长女王雪龄与丈夫共创大众电脑集团，儿子简民一也非凡人，依托父母搭建的音乐流媒体kkbox是东南亚地区最大的音乐播放平台。次女王雪红事业最为昌荣，被称为宝岛女首富的她，是大名鼎鼎的htc联合创始人。那句经典的“htc是华国人的品牌……要为华国人打造世界级的国际品牌”，就是由她亲口讲出。 五位二代家族成员，有四个都在亚洲地区活动，为王氏家族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而幼子王文祥，则负担起了管理家族在美资产的使命。 虽然名下也有几家在北美地区运作的pvc企业，但王文祥的任务并不是积攒财富，而是保卫财富。王文祥在台塑没有职位，集团在北美的项目他也无权过问。 王文祥的任务只有一个，提升王氏家族在美国上流社会的地位和认可度，进而保障家族北美资产的安全存续。 1990年，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王文祥与作为ucla学士和哥伦比亚硕士的妻子成婚，三个月后，便在父亲的授意下赴美发展。自此，王文祥一直在慈善界和国际组织中活跃，以名门之后的身份拿下一系列重要席位。 贝聿铭创建的北美华人精英组织百人会的重要成员，世界经济论坛北美地区的主要组织者，还兼任洛杉矶警察基金、亚伦-戴蒙德艾滋中心、美国缉毒局教育基金、华国海外交流协会，甚至是博鳌论坛的董事会董事。在西方世界深耕的王文祥，早就变成了大慈善家沃尔特-王，成为中西两个世界商业与社会交往的核心枢纽之一。 说起在洛杉矶发展的华人，沃尔特-王与雪莉-王谦称第二，那第一的位置该交由谁坐，便会是一件让人争论不休的事情。 最简单的证明是，夫妇俩同时出任美国奥林匹克委员会的受托人，长长的名单里，只有他们与杨卣铭这三个华人姓氏。至于正在积极运作2028年夏季奥运会的洛杉矶奥林匹克筹委会，二人更是至关重要的董事会成员。 这便是徐家父母梦寐以求的高门大户，即使是上一世，声望达到宝岛巅峰的徐忆如，也与这些高悬于天边的华人巨富毫无交集。 而现在，他们成为了韩易计划中的关键一步。 想要在种群混居的美国，在名流云集的贝弗利，在龙蟠虎踞的好莱坞闯出一番名堂，韩易绝不能仅靠金钱的力量，他需要的派对入场券，只可能由同根同源的前辈发出。 所谓种族歧视和刻板印象，是人类进入现代后发明的社会学概念，但在陌生环境里寻找同一族群，组成合力共同发展，则是百万年进化史赋予人类的生存本能。 毕竟，如果非我族类可以倾心信任的话，现在我们应该还能看到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才对，不是吗？ 单一民族的国家，抱团的现象会出现在不同子文化的人群中。而在美国这样一个全民皆是移民的黑暗森林，以国家甚至文明为单位的聚合就变成了常态。 泰勒-佩里只拍黑人的故事，迈克尔-贝为《变形金刚》系列选择的男主角，是从长相到名字都再犹太不过的希亚-拉博夫。而k-pop在北美的兴起，也是亚洲资本和亚洲话语权快速增长的结果。 韩易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可以接纳他为新生力量的权力集体。他不需要实际的帮助，事实上，有超前信息加持的他，连商业机会和关系引荐也不需要。只要让外界感觉他属于一个根基深厚，势力也在快速攀升的精英群体，让即将硬碰硬的对手有所忌惮，就足够了。 当然，关键时刻能有沃尔特-王这样的太平绅士居中调停，说不定对手也可以变成合作伙伴。 生意场上，利益至大，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几句话的功夫，宿敌就能变成盟友。 “所以，你让我带的礼物，是给他们的？” 徐忆如突然想起了自己回宝岛前韩易的再三嘱托，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提出帮忙带礼物的请求。原本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就都讲得通了。 “是啊，所以你居功至伟，小徐。” 韩易笑眯眯地点点头。 自从在搜索邻居的时候看到两个熟悉的姓氏，并调查清楚他们的背景后，韩易就一直在策划如何与他们产生交集。如今，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前进，他心情当然一片大好。 “科瑞，麻烦你整理一下礼物清单，给清单上的朋友们送去适当的礼物。” “而王家这边，麻烦你把吧台置物柜里的那袋东西送去……他们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