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世界剥离
星坠838年，十一月九日，迈克罗夫世界北地标准，下午六点五十七分。 低声呜咽的寒风在一号世界的冻土表层扫过，它将黑灰色的金属沙尘拂起，化作零下一百一十二度的冰潮，浩浩荡荡的卷过破碎的星球表面。 这是绝境中的绝境，连空气都会被凝固的冰狱，在这里，哪怕自熔岩中诞生的炎龙也会被冻结成冰，在无光的黑暗中被抽干每一丝热量。 但就在这没有丝毫光明，冰冷又黯淡的星球表面，却有三个人正在狂风中缓缓渡步，他们踩踏过层层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寒冰，站在一处因地壳运动而凸起的万米高峰之上。 乔修亚与圣伊格尔站在星球的最高峰之上，俯视这个已经被破坏殆尽的世界——地面上纵横开裂的巨大峡谷，被暴露在外界大气之中的星球地壳，等等痕迹无一不证明这个世界上曾发生过一起惨烈的战斗。 甚至就连两人脚下的高峰，都是昔日战士启动中子星战体后，造成的恐怖引力扰动塑造而成。 而身着沉重臃肿的防护服，跟在两人身后的年轻人，正是菁英探索小队的队长普瑞斯特，这位年轻人跟在自己的导师身后，艰难的迈步，争取不被拉下，但等到他也同样站在星球最高峰时，乔修亚与伊格尔已经不再注视大地，而是抬起头，看向高天之上那圈黯淡的彩虹。 距离那场与黑雾母体的战斗，已经过去半年还多，随着时间推移，就连星球地核都在异常的能量波动中急速冷却了，原本还能喷涌高热金属武器的一号世界此时已经化作寒冰绝地，再也不复当初的奇景。 探索小队们的探索很成功，除却一号小队因为意外遭遇黑雾，导致有两人意外死亡之外，没有任何人遇到危险，或者死于自己的失误，而即便是死亡的骑士与圣职者二人也因为灵魂被魂渊球完整收集，由乔修亚亲自出手，完美复活。 当然，复活并非是毫无代价的，倘若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死亡，那么就算是复活了，死亡的队员也会被取消探索资格，请离帝国对外探索部，不过第一小队主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黑雾这种不可抗力的天灾，所以乔修亚并没有让他们付出什么代价，只是让他们重新开始训练，适应全新的身体。 现在，骑士正在富水世界展开一场漫长到难以想象的长泳，他的任务是用自己的身体环绕世界一周，而圣职者则是要在寒冰世界设下十四个探索节点，用来收集那个极寒世界的环境资料。 虽然听上去艰难，但实际上，这对于超凡者而言是一种极好的锻炼，乔修亚相信，他们两人在有了死而复生的经历后，很快就能进阶黄金。 至于普瑞斯特，他是主动要求跟随乔修亚，前来一号世界历练。 因为之前面对黑雾时，通过乔修亚留下的钢之力传承进行超负荷防御，年轻的战士在生死之间对引力的操控感受愈发深刻，而再次得到乔修亚的倾囊相授后，普瑞斯特已经掌握了一丝引力与时空的奥妙，所以他才来到因为地核破碎，引力极其古怪的一号世界进行历练。 “众神施加的封印很牢固，没有丝毫失误的迹象。” 站在山巅，仰视高空的老教皇双眼中的圣光渐渐消退，变成一双普通的眼眸，他低下头，叹息了一声道：“只是这次行动实在是太艰难，即便对众神而言，也是极大的消耗。” 在加固对黑雾母体的多维封印后，九位神明便依次回到自己位于世界各地的神殿或者圣域，开始进行长时间的休养，而有关于法阵的维护工作，祂们交给了以七神教会为主的各大势力负责。 至于迈克罗夫大陆上的普通民众，并不知晓这一次宏大战役的一分一毫，仍然过着愈发轻松的生活，至多就是矮人商会和领地内有矿脉的贵族最近总是对一路下降的金属价格发愣——位于三号世界的合金沙矿脉已经开始开采，大量低价格高质量的原材料涌入市场，毫无疑问的冲击了原本近乎固化的金属资源市场。 不过，这些都只是些零星的小事而已，无论是伊斯雷尔有意立迪摩尔为太子，在帝国高层掀起轩然大波，还是西山罗兰大公戴上王冠后，开始与地下种族联盟，准备展开一场对周围王国的征服战役，在真正重要的要闻面前都不过是阳光下的水雾，转瞬便会消散。 而那个要闻，便是大资讯库的下落。 众神在开启时空门，一点一点的将黑雾母体庞大无比的质量转移至一号世界黑洞的事件视界中时，意外，或者说，理所应当的在黑洞的周边中发现了统合大资讯库的时空讯号，通过以诺查丹玛斯为首的几位传奇配合诸神联手，他们成功的将陷于黑洞吸积盘中的大资讯库‘拔’了出来。 其实乔修亚在刚刚进入一号世界，看见黑洞的时候，就已经通过引力波谱察觉了大资讯库存在的蛛丝马迹，但是当时着急保护菁英小队成员，也需要尽快呼唤众多传奇前来消灭众多黑雾和黑雾母体，所以并没有什么事件去仔细分析。 但是在封印黑雾母体之后，众人终于有时间将陷入黑洞吸积盘千年之久的大资讯库解救出来……而大资讯库看守者所处的环境，也的确印证了之前老教皇和乔修亚的怀疑——大资讯库明明有着光耀纪元最先进的时空讯号发射器，为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的靠运气发出几段讯号？即便是在无光黑域也有着些许黯淡的星光，为什么他们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答案很简单了，他们就在一颗黑洞的旁边，那自然是什么讯号都很难发出去，什么光都看不见，而前段时间他们获得的物质颗粒，估计就是一些黑雾的残骸吧。 大资讯库的解救，对于整个迈克罗夫文明而言都是一件大事，不过当众势力联手开启资讯库位面的大门，准备于千年前的同胞再次相会之时，所有人都愕然的发现，大资讯库看守者们都已经丧失了正常的生命形态，变成了一种无法感光，无法进食固体食物，极度惧怕超过四十度高温环境的脆弱人形生物。 他们有着人形，但却几乎不再是人，他们与一种奇特的真菌藻类共生，可以在无光的环境中自养各种必须的生命物质，但代价就是，他们通体长满了各种囊肿与神经瘤，无数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剧毒的微生物渗入了他们的生命系统，造成种种不致命却极其痛苦的突变。 过于极端的生存条件，还有苛刻的能量物质来源，令大资讯库的看守者决绝的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最初的看守者先祖将自身化作了这种耗能极低的形态，这才让这一支人类可以存活下来。 但即便是如此，这些看守者也对人类的文化和文明一窍不通，他们除却依照上古的守则看守资讯库外，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但正是因为这些几近不再为人的人类卫士维护，统合大资讯库的数据库才能以一种相对完整的姿态保存下来。 自然导师，巴尼尔和威廉等人正在对这些值得尊敬守卫进行一次身体，心智和灵魂三重联动的治疗，一个团队围绕他们展开创伤复原，尽可能的让这些守卫重新变成正常的人类，可以进入人类社会，这是最近这几年来最重要的一次诸多势力联合行动，并非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挽救。 “其实，根据我的计算，一号世界的恒星之所以会超新星爆发，变成黑洞，很有可能就是大资讯库撞击该世界，造成的巨大时空震荡现象造成的。” 乔修亚同样不在注视高天之上的黑洞，他低下头，看着满目疮痍的一号世界，这个世界在过去，或许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星球，但是现在，它先是化作了高热地狱数百年，又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寒冰绝境，让一切过去美好的痕迹都化作乌有。 “这次时空震余波，很可能扫荡了黑暗领域周边所有的世界，甚至诱发了不少世界的太阳爆发……寒冰世界，矿脉世界或许都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失去了自己的太阳。” 话毕，乔修亚不在言语，但是他的心中不禁回忆起了眼魔大君海尔姆精神碎片中的回忆。 那是一个被超新星爆发毁灭的生命星球，整个星系都被近距离太阳爆发掀起的射线风暴吹熄，甚至就连星球本身都被冲离自身轨道，一头扎进了膨胀的恒星中烧成灰烬。 那次发生在四百多年前的超新星爆发，或许便是那次时空震最后的余波，那时恰好正在虚空中传送的海尔姆被这余波影响，卡在了时空夹缝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某种意义上，这都是光耀文明……或者说，都是我们先祖犯下的错误啊……” 乔修亚身侧的老教皇微微闭眼，然后再次睁开，他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诸多太阳熄灭，文明被摧毁……如果不是圣贤与我们的先祖开启万界之门，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会有深渊入侵，不会有邪神巡游，自然，整个世界星河不会被邪神们吞食出一条巨大的伤口，虚空大漩涡自然也不会形成，无数种族可以快乐而舒适的生存在自己的母世界，展望自己文明的未来。 “光耀文明，无尽的光明下，也有着阴影……我们的先祖铸造了万界祭祀场，但却引动深渊与无数邪神前来，毁灭了周围的一切……简直可以这么说，一切灾难的源头，都是我们。” 或许黑雾母体说的对，圣贤他们真的错了，错在了傲慢上，他们不应该如此轻率的探索多元宇宙时空的奥秘，而是等待时机成熟……老教皇想到此处，却不禁感到一丝茫然，他苦笑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呢？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文明抵达了这一步，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啊。 谁能知道开启万界之门会联通无尽深渊？之前无数次实验都没有任何差错，直到正式启动，才引动无数深渊鸣动，这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一个恶劣至极的笑话，狠毒无比的阴谋！ 但再怎么猜想都没有用了，光耀纪元消逝在千年之前，星坠纪元站在它的遗体上环视诸界——一个伤痕累累，文明所剩无几，几乎被彻底破坏殆尽的世界星河。 在这片星河之中，有邪神遗留的混沌侵袭诸界，大啖文明的血肉，有黑雾蔓延，以使命为名，扼杀一个又一个种族，火焰熄灭的深渊对一切完好的世界虎视眈眈，它们才不在意什么未来与希望，只需要‘存在’。 而这样的一幕，绝不可能只在这片世界星河中发生——类似的悲剧，发生在无尽虚空中的每一处，混沌与秩序轮转的悲哀之环从不停止，这就是整个初始之火照耀下的多元宇宙现状。 黯淡无比，有一丝光，但也只有一丝光。 对于老教皇的感慨，乔修亚没有说话，他沉默的聆听着这位善良老者的叹息，而等到叹息的最后一丝余音也消失在风中，被寒潮湮没时，他才淡淡的开口：“差不多也该开始了。” “也对，是时候开始干正事了。” 听见乔修亚的话，伊格尔吐出一口气，光雾在黯淡的世界中消散，他点点头，然后再次仰头，看向头顶暗中彩虹，看向彩虹一旁，那一条巨大的时空裂缝。 这一次，乔修亚与伊格尔联手前来一号世界，并非是为了散步亦或是带着学生力量，两位几乎可以说是迈克罗夫世界力量最高端的存在至此，是为了完成一个重要无比的目标。 时空裂缝的彼端，连通着多维法阵的主体，在那里，被抑制了活性的黑雾母体无时无刻都在被剥离熵与质量，投入黑洞之中。 而乔修亚和伊格尔这次行动的目的，就在此处。 他们要剥离黑雾母体体内的阿尔法庇护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