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剑圣后人
秋雨没有淋漓,没有倾盆。 只是有些断人心肠,丝丝如线,线线串起不该再有的思念。 不念,忘情,断绝一切。 还是明知道滚烫、疼痛,依然放不下。 佛说,若是痛了,自然放下。 但他可知即便痛也不会放下的,就会入了魔。 披头散发的男人,站在雨水里,站在无人问津的路边,他入了不魔,因为功法全废。 他不想入魔,因为魔毁了他一切。 可即便,他现在入了魔,又能如何? 没有力量的魔,不过街头耍泼的疯子,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他仰着头,满脸胡渣长一寸短一寸,湿漉漉刘海之间的瞳孔里,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痛。 悲痛欲绝时,又是雨停后的黄昏。 黄昏最断人肠... 有经过好心的小姐,想要令仆人送伞,他拒绝了。 有经过江湖的侠客想问问他在做什么,他沉默不言。 别人嘲笑,大笑,以他为乐。 他不闻不动。 别人怜悯,叹息,似为他说尽心头之伤。 他不睬不理。 安静的眸子里,映着的唯有那斩开了青峰的一道剑光!! 剑光寒,当年他刀光也冷。 这道开山的剑光,必然是那独孤剑圣冯虚御风,踩踏着天地间的虚无,然后以天地之力为剑,以天人合一为柄,以心中太上为力。 如此,才挥出绝世、传世的一剑。 但,他留剑于此,何尝不是在期望着后人的超越? 真正的武者... 何须炫耀,何须千古留名? “所以,你选择的是忘情吗?” 落魄男人站在雨水里,呢喃着别人听不到的话。 忘了... 自然没有喜怒哀乐,自然可以一心向剑,天人合一,以己为神明,以万物为刍狗。 可是。 剑圣是剑圣,他是他。 剑圣能太上无情以入道。 他做不到。 恍惚之间,他踏前一步,右手纯属而若本能的探向腰间。 直到握空,他才察觉原来自己的刀已经不在了。 落魄男人也不叹息,更不悲伤,自嘲,静坐而下。 背靠青山,仰望青山,身也成了青山。 挣不脱,放不下,青山也是囚笼。 再宏伟,再庞大,再金碧辉煌,再温柔乡,也可以是囚笼。 囚住的是一棵永无止境、自由的心。 落魄男人抬手,似是握住了雨。 又抬手,似是抓住了风。 但在外人看来,却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脑子有问题,才不去躲雨,而是站在这天地恢弘的萧瑟之下,如痴似狂。 ——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挽着黑发的优雅少女正撑着伞,稍稍佝偻着身躯,从峡谷的泥泞彼岸,一踏一步,她目不斜视,而左手则是抓着本册子,在默默诵读不知哪朝的词赋。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少女粗衣布鞋,面容极美,美的不似人类,但她佝偻的身躯却有令人遗憾。 似乎天容不得十全十美,总须添上一道残缺。 但那佝偻着身子的少女却不以为意,似乎风声也好,雨声也好,身旁路人或嘲笑、或哀怜的声音也好,全都比不得她吟念的读书声。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一线的狭道。 道路一侧,落魄男人正仰头站在雨水里。 少女露出了笑,念出来最后一句:“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念罢,便是将书册放入怀中,撑着伞缓缓而行。 只是在经过那落魄男人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经过之人看到了这一幕,却是啼笑皆非。 “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啊,哈哈...” “只是那小娘子还挺漂亮的,若不是驼了背,说不得本公子还要去施展一番美男计,将她带回家里做个小妾...只是这般模样,连婢女都做不了。” “可惜了一副面容,想来必定是前世造了孽。” “不可乱说,这两人都是可怜人,必然是产生了共鸣,所以才停下。” “别乱看了,我们已经来晚了,剑圣墓地在前面!别忘记此行重任才是!” “墓地之中藏有宝物,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其余的事情,都别管!” “对,你看那剑圣一剑斩开的山峰,不说得到他传承,便是一招二式,都能开宗立派,扬名千古啊!!” 匆忙的江湖中人。 经过的商人、闲人、官人... 他们或是看着尽头的墓地。 或是评头论足着眼里那落魄的男人,以及驼背的女人。 或是感慨着剑圣一剑斩青山,是多么厉害,多么恐怖,想来他的传承也是恐怖至极。 ... 但是没人看到,也没有人想到。 心。 太上无情之心。 除了那落魄的男人,他已经看了这座山七日七夜。 而此时此刻,那少女也站在了路畔。 不说话,不交谈,也不问彼此是谁。 同来此处,同观青山,已是缘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山好看吗?” 驼背少女突然问出一句话。 “不好看。” 夏极也没头没尾的接了一句。 驼背少女道:“但你已看了很久。” 夏极道:“因为...我会没到结束的时候。” 驼背少女突然奇道:“你为什么不去墓地?你难道不渴求力量?” 夏极道:“别人的力量终究是别人的,得到了也不过是囚笼一座。” 驼背少女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怪人。” 说罢,她蓦然丢开撑着的油纸伞,伞飞扬再飞扬,不知去往了何方... 而雨水被无形气息撑开,膨胀... “你应该庆幸。” 驼背少女的声音传来。 无论是落魄男人,还是周围晚到的江湖侠客、看热闹的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目光里,那少女长发飞舞,秋雨无法入她身周,抵达三丈之外,便顺着气罩划开... 她若,登临此处。 刚刚还岁言碎语的人,顿时吓的雅雀无声。 除了那满脸胡渣,神色落魄的男人,站在蜀道之上,淡淡问:“庆幸什么?” 少女狂笑一声:“庆幸你没有入墓地,去打扰先人的安息,否则我的剑下,又会多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