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双方还未比拼，但大家心中都认定，女帝其实圣心早已默定，是留下吴金源，驱逐逍遥观。 吴金源取代李天师，已经成为铁定事实。 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之下，占卜斗法开始了。 姜岚目视吴金源，她最重视的只有吴神仙。 吴金源、长公主得意对视一眼，站了起来，一挥拂尘，操着浓重东山郡口音道：“女帝，俺已经准备好了！要不俺先来？” 姜岚赞许点点头。 李天师的师弟沉不住气了，也出列大声道：“女帝，我们逍遥观也做好准备了。请女帝让我们先来。” 姜岚沉吟一下，依旧无视逍遥观，朝吴金源点点头道：“还是吴神仙先来吧。” 师弟只能一肚子郁闷而退。 吴金源派的人轰然冷笑，一个个幸灾乐祸，冷嘲热讽。 “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逍遥观快点滚蛋吧。女帝都不待见你们了。” “趁着还能赐金还乡，还不拿钱走人？” 一番嘲讽声中，逍遥观众人羞愤交加，吴金源派气势更盛。 吴金源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出来，在他眼中哪里还有什么逍遥观？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柳川！ 今天，就是柳川的毙命之日。 他和长公主早已商议好了，今天利用这次占卜扶乩机会，给柳川彻底坐实“大奸臣”的帽子，利用姜岚的迷信神仙思想，断送柳川所有的前途！夺走他的权力，再一步步将柳川送入坟墓。 吴金源大袖飘飘，一挥拂尘，仙风道骨，走到了姜岚和王虎丫面前，躬身施礼。 姜岚微微一笑：“吴神仙，今天我们还是用扶乩来占卜？” 吴金源点点头：“女帝请写询问神仙的问题。贫道来扶乩，并解释。但扶乩极为耗费灵气，贫道功力，只能代女帝，让神仙回答三个问题。” 他递给了姜岚一根毛笔：“请女帝用神仙笔。” 正常情况下，姜岚要御笔写字，但吴神仙说与神仙沟通，必须要用这种在仙水中浸泡三日，焚香供奉七天的【神仙笔】，才能让神仙看得懂。凡夫俗笔是不行的。 反正姜岚又跟神仙说不上话，这位神棍道士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岚有意看看稀罕，拿起了那根神仙笔，小心翼翼在吴金源提供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了问题。 姜岚写的第一个问题是：“统一大业，能否成功？” 姜岚将这张纸郑重其事用信封封好，当然信封也是吴金源提供的特殊品。 从外部看，信封严丝合缝，根本毫无破绽。除了姜岚和王虎丫，谁都不可能知道这问题是什么。 吴金源拿过那信封，嘴里念念有词，眼中半张半合，走到了祭天坛中央，那里有一个祭坛。吴金源将信封拿到祭坛上的火烛点着了…… 这就算把姜岚的问题，烧给神仙了。 此时，逍遥观一派，又开始头疼了。 每次姜岚拿出这种扶乩问题，他们就头晕眼花，根本弄不清吴金源的戏法是怎么变得。但貌似每次吴金源都能精确无误，猜到那信封中姜岚写的问题到底是啥，进行针对性回答。技术含量极高。 虽然大家都是走江湖装神弄鬼混饭吃的，但无奈这位同行吴神仙实在高明，逍遥观只能干瞪眼。 他们窃窃私语。 “完了，我们又完了。” “这次吴金源又是扶乩，结果肯定跟之前一样，每答必中！” “我看，我们逍遥观还是早点认输，还能保全体面。” “老祖啊，您倒是快点想想办法啊。” 逍遥观老祖，李天师的眼中，却闪过一道精芒！ “原来如此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之前都没想到？多亏神仙降下神谕，刘青钱给我解疑释惑，不然我还被吴金源蒙在鼓里！哼！” 李天师的嘴角微微翘起：“吴金源，开始你的表演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吴金源果然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突然抽风起来，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睛发白，一手桃木剑，一手拂尘，也跟着乱舞，如同跳大神。 按照扶乩的说法，这就是鬼上身，啊呸，是神仙下凡了。附体在吴金源的身上，开始若同上门家教老师般，耐心回答姜岚宝宝的问题。 他的两个弟子，也上来一人一个，扶住了扶乩用的两根木棍。 吴金源走到那两根木棍之前，嘴里含糊不清，开始在扶乩沙盘上乱写乱画，鬼画符般一通乱画之后，留下了一个谁都看不懂的鬼画。 群臣们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鬼？” “你不懂！这是吴神仙的法力！这幅画就像上古占卜用的龟甲，用火烧出来的纹理，就代表了上天的旨意。” “那谁能看得懂？” “当然是吴神仙啦！他负责解疑释惑，根据这幅画回答女帝的疑惑。” “我去，这种事我也能干！瞎说八道谁不会？” “问题是，女帝是带着问题来的。他烧给上天的信封上，写着只有他知道的问题。要是扶乩者胡说八道，答非所问，女帝肯定会龙颜大怒，以欺君之罪治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哦哦，那是很神奇啊。” 在群臣的议论声中，吴金源装模作样地翻了白眼，终于恢复正常，神色略有疲惫。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旁李天师已经知道了吴金源的术法，不禁心中暗恨。 “哼，装，你继续给我装！”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不过随即冷笑：“等下看本道爷怎么收拾你！” “我，这是在哪？”吴金源一脸茫然，随即看到姜岚关切的目光，立即跪下：“女帝恕罪。贫道失礼。” “吴神仙为朕耗费法力，询问上天，劳苦功高，何罪之有？”姜岚笑眯眯道：“请吴神仙替朕解疑释惑。” 吴金源走到扶乩沙盘前，看着那鬼画符般的内容，又看了一眼王虎丫的肚子，大声道：“恭喜女帝！贺喜女帝！从上天降下的扶乩图案看，上天这次要给女帝，填一份喜气。” 姜岚一听大喜过望，站起来道：“吴神仙，莫非这次老天爷要帮朕统一世界？” 王虎丫一片吃惊。 姜岚已经开宗明义，说要就一些重要问题进行占卜。 那信封中姜岚写的问题，是问上天，朕能不能统一世间，那吴金源回答正好是这个问题！ 撇开答案准确与否不谈，光是这份精准预测问题的手段，就足以让人对吴金源刮目相看。 众人也纷纷啧啧赞叹。 “第一个问题，吴神仙猜对了！” “女帝确实问的是这个！” “神啦，真是神啦。” 一旁长公主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吴金源却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鬼？ 李天师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算命的很常用的手段，那就是不正面回答是男是女的问题，而是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你自己去体会。 这也是吴金源老辣之处。 姜岚是个极其挑剔的皇帝。一旦预测错误，这对于皇帝的信任，是一种极大的损害。 故而，吴金源而是以上天的口吻，给了姜岚一个公式！ 吴金源继续解释：“女帝，上天之意，是先下四十九数于算盘上，又加月数，总算得多少数，在总数中除去生年数，再加上一十九，得数逢单是成，逢双是败。” 李天师心中冷笑。 好心机，好手段，果然是算命走江湖的老把式！ 这样一来，有2种结果。 一是根据公式，吴金源预测的准了。 那么自然，姜岚就会非常高兴，更加相信吴金源。 二是根据公式，吴金源预测不准。 然后呢？ 吴金源有言在先啊！ 这不是我预测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逻辑，简直强大无比。 算准了，是我的本事，算不准，是你自己的毛病！ 怎么说，都是吴金源立于不败之地…… 吴金源得意洋洋，掐指一算，给了个准确答案：“女帝，上天指示，统一大业，必可成功。” 长公主在后面，阴笑不已。 这是她授意吴金源干的。 姜岚顿了一下，又拿出一张纸，淡淡一笑道：“那么第二个问题，朕要问上天了。” 王虎丫偷眼看去，这下吃惊更大！ 因为姜岚在纸上，写下了这样一个问题。 “今天下何以不治？” 意思是：为毛本宝宝的天下，一直治理不好？ 姜岚是去问上天，但如果吴金源从中作梗，将这盆脏水扣在某个人的头上，那人将立即成为背锅侠，要替女帝背起这天下不治的大黑锅！ 姜岚郑重其事，脸色肃然，将信封好，交给了吴金源。 吴金源依旧是那副神神道道的德行，拿过那封信，却对长公主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奸笑。 长公主也收到了信号，心中狂喜不已，砰砰直跳。 皇侄女，果然如同预料，问了那个问题！ 这是前几天，吴金源给柳川下蛆，借助上天说柳川是奸臣，让姜岚对柳川产生了怀疑的结果! 只要这次把握住机会，再狠狠推柳川一把，就能把柳川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吴金源将信封放在蜡烛上烧了。 然后开始神仙附体，抽风起来。 一番群魔乱舞后，吴金源写出来答案是：“贤不竟用，奸臣不退耳！” 姜岚，豁然站起！ 群臣，一片惊呼！ 因为这答案，就能看出皇女帝问题，是关系到治国的大政方针！ 所谓贤，在古代就是应该提拔的对象，而所谓奸臣，就该打翻在地，再狠狠踩一脚！ 全体官员，也面面相觑。 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浓厚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本以为，这次占卜只是女帝为了问问统一大业而办的。想不到皇帝居然问了上天，为何天下不治的问题，而吴金源居然给出的答案，涉及到朝廷中枢重臣的忠奸问题！ 谁是贤臣，谁是奸臣？ 一旦这个问题，被吴金源操纵，他就能通过这扶乩，操纵女帝，直接决定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姜岚感到热血一阵阵上涌。 要是别人劝他，他肯定不听，但这是上天神仙给他的答案，他不能不听。 姜岚女帝，又迅速写了一封信，亲自走到火烛前，烧掉。 只有他知道问题是：“谁为贤臣，谁为奸臣？” 吴金源这次连抽风都不用了，在扶乩上写下回答是：“贤者长公主、孙德全、精忠报国！却为奸臣迫害。” 姜岚猛然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一脸泪水，一副上天知我精诚，死亦无憾的表情，噗通跪在地上，掩面大声嚎哭起来…… “姑姑总被奸臣所害，各种黑锅，心中郁结于心啊。上天有眼啊，总算是借助吴神仙的扶乩，告知你这一真相。姑姑死亦无憾！” 她哭着哭着，越发悲痛，甚至跪在地上，通通磕头，磕地头破血流。 长公主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万里长城都要倒了。 在这一刻，历朝历代的冤情，都集中在长公主身上，就差六月飞雪了。 姜岚都被长公主的鬼哭狼嚎，弄得有些心软了，喝道：“起来！有话好好说！” 她将长公主拉起来。 长公主顺势抱住姜岚的大腿，哭得泣不成声。 姜岚无奈，再看答案。 吴金源下面写的一行字，是：“误国奸臣着，权臣柳川也！” 姜岚娇躯一颤，陷入了沉默。 司礼监掌印宫女看到了这一幕，一阵胆战心惊。 她都看到了姜岚的脸色，能深深感受到，这上天的预警，给姜岚内心的冲击。 同时，她对吴金源和长公主，投以惊惧的目光。 吴金源，太可怕了！ 如果换了个人，胆敢对姜岚说柳川是大奸臣，等待他的结果，是在一刻钟之内就会被姜岚下狱，让御林军好好伺候，严刑逼供到底何人指使，为何污蔑柳首辅？ 但只有一个人，能让姜岚不敢，也不能质疑。 就是上天。 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晚期迷信癌，姜岚对神仙深信不疑，这也关系她的精神寄托。 长公主一党，彻底利用了姜岚这一弱点，对柳川发动恶毒攻击！ 关键是，那姜岚明明写的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亲自烧掉，为何吴金源能未卜先知，答即所问？ 女帝脸色阴沉，奋笔疾书，又烧了一个信封，问题是： “川为奸臣，上天何不震而殛之？” 这意思是，既然柳川大奸臣，老天爷为何不一个雷劈下来，把他劈死？ 吴金源瞥了一眼那信封，哈哈一笑，用扶乩写出答案是：“上帝殛之，则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属汝。” 这意思是：如果老天爷一个雷劈了柳川，则重用柳川的你，天子，就罪过更大了。老天爷看你这个女儿亲啊，所以才给你个面子，不亲自出手干掉柳川，将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留给你！ 姜岚脸色阴沉如铁，沉重地坐在龙椅上。 柳川，是大奸臣？ 上天，示警？ 不！ 她脑海中想起柳川一次次对他的大功，对他的好。 她没钱修宫殿，柳川就到处搜刮，交给女帝内库使用，自己承担骂名…… 大夏缺钱，柳川就提出贸易，让她名利双收，国库充盈，盛名远播，直追太祖皇帝…… 。 姜岚甚至想过，将来和柳川成了婚，就将江山社稷都交给柳川，自己就可以安心游逛自己的天下了。 柳川，对于姜岚来说早就超出恋人的感情了，两人不分彼此，一次次的生死与共下来，感情至深。 但姜岚首先是一个帝王，一代雄主。 最是无情帝王家。 柳川对她的好，她记得清楚，但前提是不能损害他作为帝王的根本利益！ 柳川贪，她可以忍，柳川枉法，她依旧可以忍，但如果柳川危害到她大夏的江山社稷，那姜岚就不能忍！ 姜岚的红线，就是她姜家的江山社稷，还有她自己的宏伟大志。 大殿之中，气氛无比凝重。 虽然群臣不知道女帝问上天的问题是啥，但从吴金源的答案解读中，人人都可猜到，这事情貌似关系内阁首辅柳川，是忠臣还是奸臣？ 上天给的答案，忠臣，是长公主，是孙德全，奸臣，是柳川。 看到姜岚陷入了沉思，长公主这个狂喜啊。 就此，柳川的命运运限就此定局！ 她跪在地上，大哭道：“上天示警，不能不听！孙德全乃是一等一的忠臣，能臣，贤臣，却被柳川奸计迫害而走，被夺走职务，回乡种地。还请您为其平反，命他官复原职！” 这一下，刘青钱怒了。 为毛啊？ 因为如果孙德全官复原职，肯定不会放过他，那他到时候怎么办？ 之前，刘青钱还觉得，这一波柳川与长公主的争斗，跟他没关系。他只是还柳川一个人情，才帮柳川的忙。但没想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今眼看要被打回原形了！ 刘青钱冷哼一声，急忙出列，大声道：“女帝！臣有本上奏！” 姜岚冷冷看了他一眼：“说！” 刘青钱急促道：“臣，乃是御史台御史！职责所在，不得不劝谏女帝！道士方术之言，从来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是颠倒黑白！孙德全身为礼部尚书，却纵然其子科举作弊，作奸犯科，这样的人乃是贤臣？孙德全家中，几十年财富增值数百倍，富可敌国，这样的人乃是清官？孙德全身为国家外交大臣，却数次丧权辱国，崇洋媚外，这样的人乃是能吏？在臣看来，将孙德全这样的小人踢出朝廷，乃是女帝做出的英明决断！而重用柳首辅，更是女帝最英明的决定之一！女帝万万不可听信方术之言，动摇用人的国策！” 有官员也不得不出来，替柳川说话，沉声道：“女帝，臣附议！柳首辅斗神山、打压乡绅集团、贸易禁、败草原突厥国、最近又夺回红山，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不容方术浪人，随便抹黑抹杀！民间小儿歌谣言，柳川谋，姜岚断，真金白银一船船！说的乃是女帝英明，柳首辅多谋，女帝首辅配合无间，我大夏兴盛可期。如今为了区区一个道士，胡言乱语两句，就要给柳首辅打上奸臣污名，动摇首辅之位？臣以为万万不可！” 有官员继续也出列：“臣附议！” 他话不多，但从来都是一语中的。 有曾经与柳川在朝堂上斗嘴到天昏地暗的官员也出列，脸色凝重道：“女帝，老臣早已到了乞骸骨的年岁。所以也无心眷恋权位，臣与柳川交情很差，势同水火，女帝和在朝同僚有目共睹。但臣要说一句公道话，柳首辅当首辅以来，我大夏实现了姜岚中兴的局面。无论是经济、政治、军事还是外交，我大夏都一扫过去的颓势，重新走向振兴。天津贸易，万国来朝，连蒙古都要伏低做小，给女帝上贡，柳首辅都立功巨大啊。” 这些重臣们之言，让姜岚脸色好看了一些。 但长公主却出列，冷笑道：“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跟柳川同党！狼狈为奸！才替柳川说话！不过，上天示警，却不容置疑！不然你们怎么解释，吴神仙能未卜先知，知道女帝每一个问题?” 她就一口咬定，吴金源是因为上天神仙附身，才能如同拥有透视眼般，看穿姜岚烧掉的信封中问题。 这个，让群臣们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杨博等人面面相觑。 是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解释不了，那吴金源就是神仙附体，那长公主孙德全就是大贤臣，而柳川就是大奸臣！ 姜岚的脸色又重新阴沉下来，艰难道：“传朕的旨意！孙德全官复原职！刘青钱告老回乡！” 刘青钱眼泪汪汪，但君无戏言，金口一开，只能含泪下跪谢恩。 好在姜岚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温言道：“告老还乡也不错，好好安度晚年，朕每个月都会给你钱的。” 刘青钱这个郁闷，差点吐血。 朝中重臣们，一个个面色凝重。 让孙德全官复原职，这是姜岚的一个明显信号！ 她接受了那吴金源的忠奸言论，至少是部分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