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妖与报丧

    格兰德之家南区的墓区位于居所的西南面，周边被树林隔开，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里，毕竟少有人愿意来给罪犯和无名氏扫墓。整个墓区分为四个园区，东西南北，每个圆区用栅栏隔开，虽然使用的铁栏，但是出于尊敬或者畏惧死者的原因，即使格兰德之家的人少有来看顾的，这些铁栏依然完整，只是有些锈迹。

    昆因夫人的车在南北墓圆中间的道路上行驶。继续往西，在北墓园西侧，是这一行的目的地——教堂。

    不愧为豪华礼车，在本杰明的座驾中的颠簸，在昆因夫人的车上，就变成了微小的浮动，除了让人昏昏欲睡外，没有任何不适。

    昆因夫人偏着头，看着车窗外的南圆。

    扎克坐在车中，有些尴尬。

    原因也很简单，北园区中，‘乱石’林立，南园区中，杂草丛生。

    按照联邦的风俗，犯罪的人一般会被埋葬在北方，据说是为了靠近教堂，为身前的罪恶赎罪。而【格兰德殡葬之家】的主要客户就是那些在监狱中死亡的罪人，至于那些乱石，其实是本杰明亲手‘雕刻’的墓碑，也正因为是罪人，监狱的长官们从不在意那些人的墓碑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火葬的费用高过最‘低规格’的土葬，他们巴不得这些罪人尸骨无存！

    而供普通人下葬的东西南园区，却因为疏于打理，杂草蔓延，树木横长。最近几年，来到格兰德之家南区的普通人家，扎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很好，很好。”昆因夫人皱巴巴的脸上，居然有一丝笑容。

    扎克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自己招来了个奇怪的老太婆。好吧，昆因夫人伟大的形象，在她对扎克耳边说出那一翻话时，就全然破碎！她的微笑恐怕是在高兴：葬礼的时间一定超过她还剩下的生命，这样在她闭眼之前，她就不会看到她孙子波奇那得意的脸！

    这对祖孙之间，扎克不知道是‘孙’希望‘祖’早早死去更扭曲些，还是‘祖’希望‘孙’生活在痛苦中，更加扭曲。

    为了在这相互交缠的扭曲之中找到一丝因果，扎克带上了爱丽丝。

    吸血鬼看向从和昆因夫人见面后，就缩在一旁的女妖，用眼神询问她：‘你看到了吗？’

    爱丽丝坐在宽大柔软的座位上，即使车内十分温暖，她还是抱紧了肩膀，发白的骨节瑟瑟发抖。

    昆因夫人转回头，察觉到了爱丽丝的颤抖，满是皱纹的脸上，异样的微笑消失，她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毯子，又指向爱丽丝。女看护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拿起毯子，折好，盖在了爱丽丝的身上。

    “我看到过太多你这样的孩子。”昆因夫人有些怜爱的看着爱丽丝，又看向扎克：“你看起来是个很可靠的人，但是你不是一个好哥哥。”

    扎克没想到昆因夫人会突然说到自己，有些疑惑，他微微欠身，恭敬的问：“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妹妹——爱丽丝，她处在恐惧中！”昆因夫人伸手，似乎是想拉住爱丽丝。

    爱丽丝不知所措的看向扎克，扎克微微点头，爱丽丝挪动身体，往昆因夫人靠去。干枯的手臂环住爱丽丝，上下抚动着。

    扎克依然是疑惑的表情，看着昆因夫人，他在等待解释。

    “扎克瑞（Zachary），你的名字代表了诚实。”昆因夫人重新看向扎克：“那么告诉我，你可有看过，见过太多死亡之后，那些孩子的眼睛吗？”

    依偎在昆因夫人枯瘦怀中的爱丽丝身体猛的一怔。

    “哦，可怜的孩子。别害怕……”昆因夫人轻轻的拍着爱丽丝的后背，安慰着受惊的女妖。

    当然，昆因夫人并不知道，在她怀里的人是女妖！可以看到死亡的女妖！所以，扎克的惊讶不比爱丽丝小！

    “你的妹妹，就有着一双这样的眼睛！她在害怕！”昆因夫人盯着扎克浅绿的双眼，“而你，而你忽视了你妹妹的恐惧！她才十六岁！她应该在学校里和同龄女孩讨论杂志上的明星，李斯特街上的衣服！而不是呆在这死气沉沉的墓地！”

    扎克的挑眉，他没有跟上昆因夫人的思维。

    “昆因夫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爱丽丝见过太多的死亡呢？”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

    “因为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帮助这样的孩子！”昆因夫人叹了口气，此时的她似乎和内心的扭曲分离，变为了一个普通的老人：“最初的死亡，来自孩子们的亲人，祖父祖母、父母、哥哥，然后是他们身边的人，可能是邻居，可能是老师……”

    扎克静静的听着，他已经意识到，昆因夫人的叙述回到了战争时代，她在描述那个时代的孩子们所经历的变故。

    “直到是街角、从未说过话的人，大街上的陌生人……成年人会变的麻木，但是孩子不会。每一个被埋入地下的人，都是一道阴影，这些阴影就像一只网，罩上孩子们的眼睛。”

    昆因夫人手抱住爱丽丝，继续说。

    “而这张网，在提醒着这些孩子，每一个他们今天看到的人，每一个他们感受到的体温。都会在某一天消失，或许是明天，甚至是今夜，就会变的冰冷，被打上死亡的标记……”

    扎克的眼睛睁大，他的表情有些发怔。而爱丽丝始终收紧的肩膀打开，瘦弱的双手环抱住昆因夫人的后背！

    爱丽丝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扎克以外的任何人！

    “战争虽然结束，普通的孩子们已经摆脱了这样的恐惧。可是的你妹妹依然在死亡的笼罩之中！”

    昆因夫人看向整片荒芜的墓区。

    “你的妹妹，正在被这张网折磨着！被这张网与外界隔离，害怕与任何人产生联系，而封闭了自己的心！这就是她的恐惧！”昆因夫人感受到了爱丽丝的主动，抚摸着爱丽丝的后背，依然盯着扎克：“而你却忽视了！所以你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人，但你不是一个好兄长！到底什么样的哥哥会把妹妹放在墓地中成长！”

    扎克低下头，他在思考。吸血鬼会收留女妖是因为同为异族的同情。爱丽丝会留在吸血鬼身边的原因也很简单，吸血鬼是死过一次的人，爱丽丝在他身上‘看到’的死亡实际上是重生，这小小的慰藉让女妖跟在了扎克身后。

    在昆因夫人这些话之前，扎克从来没有想过爱丽丝焦虑的背后是什么。

    “我们到了，夫人。”车已经停好，昆因夫人拍拍爱丽丝的肩膀，望向了窗外的教堂，一位穿着老旧神炮的神父已经在门外等待。

    下车后，扎克借口不打扰夫人与神父的交谈，和爱丽丝走向了没人的树林。

    “爱丽丝，昆因夫人说的都是真的吗？”扎克握住爱丽丝的肩膀，问。

    爱丽丝犹豫着，但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扎克皱着眉。

    吸血鬼所指的自然不是‘讨论杂志上的明星’和‘李斯特街上的衣服’，而是看见死亡后，害怕与他人产生交集的恐惧。

    爱丽丝抱住扎克，在他怀里摇摇头。

    即使说了，也无法改变爱丽丝可以看到死亡的事实。昆因夫人明锐的观察力看到了开头，却走错道路，得出了在吸血鬼看来很可笑的结论。

    “我只要要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家。”爱丽丝在扎克怀里说。

    不过扎克已经做了决定，今后要好好阅读昆因夫妇在帮助战时孤儿方面的资料，昆因夫人有一点说的很对，爱丽丝才十六岁，不应该生活在恐惧（墓地）中。

    爱丽丝从扎克怀里退出，垂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我看到了昆因夫人的，她的未来。”

    爱丽丝口中的未来，只代表死亡。

    “发生了什么？”扎克轻声问，爱丽丝并不喜欢叙述别人死亡的过程，而且现在，可以看出爱丽丝真心对昆因夫人亲近。但也正因为这样，如果他们要改变‘未来’，就必须要知道这改变之前的过程！

    爱丽丝的头抬起，扎克看到了愤怒，“是波奇！”

    在扎克牵着爱丽丝走向教堂的这段时间中，我们的吸血鬼正在思考该怎么挽救昆因夫人的生命，而我就趁吸血鬼思考的空隙，向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爱丽丝的称谓之前，会加上‘报丧’。

    因为死亡是一件持续的过程。我们可能被一只不起眼的昆虫叮咬，可能忽视掉了十字路口的红灯，可能没有经过热身就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也可能只是每天习惯在街角的炸鸡店点上一份炸鸡，也可能是在尼古丁瘾的催动下点燃了一支烟……

    对女妖来说，死亡从来不是突然的，它开始于一丝细小的事件，小到不会有人注意，只有女妖可以‘看’到。昆因夫人把爱丽丝当做普通的女孩，所以她说错了一点，对爱丽丝来说，她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变得冰冷，被埋入地下，因为她能看到死亡的完整过程！

    所以当女妖跟你说‘注意你的右边、太阳下山后别喝酒……’的时候，你最好听话的照做。但是当人们没有听的时候，女妖的提醒变成了预言。

    ‘不要听她们说话！她会诅咒你！……’

    当人扭曲了女妖言语的因果时，‘报丧’就被冠在女妖的前面。

    回到昆因夫人身上。

    她的死亡，起始于半年前，波奇在她红茶中滴下的一滴液体。持续半年的时间中，昆因夫人所在的场景不断变化，身边的人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这一滴透明的液体，以各种方式被昆因夫人无意的送如口中。而这死亡的结束，将发生在接下来的午夜，被**催生出的异物将堵塞昆因夫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