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气恼
轩曜听到一阵歌声,嘤嘤婉转,是苗人的调子,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遥远无比。 很努力,他才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竹屋内。 这是哪里? 说来也是他是在大意,本以为解决了一拨杀手,就暂且安稳了。怎知后面还会有第二拨,早已埋伏好,那时他才懂,第一波杀手好对付,不过是障眼法。 皇后欲置他于死地,几乎已经算好了,他会走哪条道。更是不惜以数十条人命为代价,故意将他引入另一条道。 在他放松的时刻,第二波杀手突袭成功,他与连盖被打散,好不容易逃出,却受了重伤。 滚下高坡那一刻,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他不能死,有人还在等他。 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心,他拖着沉重的伤,一步步寻找出路,夜色很黑,他凭着直觉不断的走,最后实在扛不过去,晕倒在树下。 此时醒来,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门外的忽然停止,轩曜心生疑惑。 兴许老天保佑,他遇到了好心人,将他救起。但此地人生地不熟,他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武器不在身旁,连盖也不在,此时更要小心。 才要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的伤,瞬间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皇后的人果然厉害,刀刀致命,若非这两年他暗中修炼,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起初他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皇后的人,直到在这帮杀手身上,看到了陈家暗纹。 唯一遗憾的是,他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屋外的人好像听到响动,推门进来,见轩曜起身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故作镇静,用低沉冰凉的语气道“你受伤严重,需要好好休养,别着急起来。” 轩曜抬头看向来人,却见对方脸上戴着面具,黑漆漆的,有些诡异。一头灰白的长发垂在脑后,轩曜毫不犹豫道,“多谢婆婆救命,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实在不宜久留,婆婆的大恩来日必定报答。” 对方却看着他一言不发,黑色的衣服衬得她越发诡异神秘。 轩曜记得有人告诉他,苗疆之地,若是遇到独自居住在外的孤寡老妇人,莫要轻易招惹,说不定就是隐藏极深的蛊婆。 若是不小心得罪她,对你下了蛊,你都不知道。 轩曜的戒备,荼宛自然看在眼里,她沉默不语,是因为太久没有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才能不显得古怪。 良久,荼宛才低哑开口“你要走,老身不拦你,只是你的伤,出了这地方不到半个时辰,恐怕就要晕过去。你再着急,也不急于眼前一时,老身劝你把伤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轩曜,荼宛说完便转身离去。 轩曜还想反驳,可身上失血过多,伤口疼痛,人也晕乎乎的。 他不禁嘲弄自己,现在外面那帮人肯定还没有放弃寻找,他若贸然出去,焉知不会死于对方手中。 他还有要找寻的人,不能轻易死掉。 荼宛走出去,才放下握紧的拳头,刚才在屋里,她的拳头握得死紧,很努力才没有让自己露出破绽。 她心中不安,无端端的,他为什么又要来南疆。不是说很得皇帝宠爱,还即将迎娶他心爱的表姐吗?哪个宠爱儿子的父亲,会舍得他来这里冒险? 更让她害怕的是,这无界林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进来的。除非有阿黛领路,否则就算是她,也轻易出不去。 轩曜又是怎么进来的? 荼宛回到屋里,从陶罐中夹起一只蜈蚣。用一些诡异的粉末撒在蜈蚣身上,那蜈蚣很快化成血水,将血水倒入铜盆,荼宛嘴里念念有词。 铜盆内平静的水开始沸腾,滚了滚好一会儿,又渐渐平息不见。刚才的闹腾,是荼宛与阿黛的一种传信方式。 但愿阿黛收到传信,及时过来一趟,她实在想要知道,这其中又生出什么变故。 --- “你这是在做什么?” 天后一看到天帝进来,吓得立刻遮掩身后的东西,可还是被发现。 天帝见到眼前这一块,生动的南疆模型,忍不住蹙眉。“说好不插手干预,怎么还是忍不住了?” 天后略有尴尬,理亏嘟囔道“未曾干预,不过是把这东西拿出来看看,看看曜儿走到哪一步而已。” 天帝深深凝视自己的妻子,不觉长叹一声,挥手让服侍的仙娥们都下去,这才道“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再心疼,此事你我都不能插手。横加干预,只会让曜儿经历不可预测的灾难。” 天后有些不悦,坐到他对面,语气抱怨“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千辛万苦,好几万年才得了这第一个儿子。曜儿出生的时候,我有多欢喜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她嘴上厌恶孩子太一本正经,太守规矩,可说到底,也是在她肚子里呆了许久,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怎能不心疼? “你看这俩孩子,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我的儿,未免也太苦了一些。再说,我也没做什么,真的就只是看看他们。” 天帝侧脸凝视着模型,一挥手,却见那模型内的两座山,自觉移动换了位置。 天后见他这么细微的差别都发现,看来是瞒不住了。 “曜儿分明在落霞山附近,他与那苗女所在之地,至少相隔有三座山的距离,你倒是说说,他如何能滚个山坡,便滚到了无界林?莫非这数里地之隔,他是一路滚过去的?” 天后不说话,天帝继续唠叨,“你心疼儿子,等孩子历劫归来,多补偿他一番便是。可你随便出手干预,为让他们早日见面,硬生生把两座山的位置给调换,知不知道你的这一小小举动,必要引发人间大乱。” 天帝这危言耸听的说法,让天后忍不住反驳“你这话就过分了,司命跟月老暗中做手脚,对我儿设下一个又一个套,怎么他们做的我便做不得?” “你跟他们如何相同?你是谁,他们是仙,你却是神。莫说干预儿子渡劫,便是干预旁的神仙渡劫,都容易招致祸患。” “再说,这二人的行为,早已是命格中预料的,也是轩曜自己必须要经历的苦。偏偏你的横加一笔,哪怕只是让他们提早遇见,恐怕这后面的命数,也都得受波及。” “你这话,莫非是说,他们会因为我,再多些劫数?”天后这才有些后怕。 “那如何是好,我实在是一时没忍住,所以才帮他一把,你是没看见那女娃,为了我们的孩子,可是半条命都没了。” “我真担心,她等不到曜儿与她相见,便命丧黄泉。那到时,曜儿该有多伤心!”天后垂泪,嘤嘤哭诉,可帕子上哪有一点眼泪。 天帝摇头,叹息道“便真是如此,那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如果因为这件事,他无法渡劫成功,最后乱了本心,这可如何是好?”天后见丈夫居然无动于衷,立时着急起来。 “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我早已说过,神渡劫,不是去人间游历玩耍,那就是九死一生,唯有成功的,才有资格飞升上神之位,也才有资格在你我归化之后,统管神界。” 若连这一劫都渡不过去,守不住自己的本心,那轩曜也不够资格,继承天帝的位置。 天后神情沮丧,“这话与当年你父帝说的一模一样,当日父帝也是如此说你大哥的。” 天帝想起兄长,也是一番惋惜。 大哥资质过人,可惜过于偏执,眼里容不得沙子,竟生出灭世的心思。 “他若非失了本心,歪曲神道,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天帝想起旧事,不禁怅然若失。回头看向南疆地形,不理天后有些哀怨不舍的眼神,一挥手,那原本活灵活现,能够动来动去的南疆模型,便又重新归于平面,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图纸。 天帝将图纸收好,叫来神官“传我命令,从今起,这些图纸不准任何人碰触,直到大皇子归来。” 天后忍不住哀叹,知道丈夫这是狠了心不准她再插手。 她原本听说儿子在人间有一场情劫,又是狗血的虐恋,生了看戏的心思。可前半段戏看下来,自己却揪心不已。 可怜自己的儿子,也可怜那女孩,一时没忍住,便插手帮了一把。 此刻,天后多多少少有点后悔,这二人本事还没修炼到家,若因为她的插手,提前面临大劫,那真是弄巧成拙了。 -- - 荼宛没有等到阿黛的回音,体内的魔已经跃跃欲试。 深夜时,体内的那股力量促使她走到轩曜的屋檐下。 “怎么,舍不得?舍不得就像他留下来,把真相都告诉他,这样,你们就能长相厮守了。”那声调满是诱哄,荼宛只觉心动不已。 可站立许久,她还是咬牙拒绝。“真说了,他就只会死。”当初下的桑榆水有多狠毒,她自己知道。不能说,他必死无疑。 那声音听到荼宛内心的挣扎,忍不住笑起来了,妖媚讥讽。“你可真是胆小怕事,前怕狼后怕虎,阿黛说了你就信?” “我且问你,桑榆水的事,谁真见过?还不是你阿爹说的,你怎知他有没有骗你?如果,根本没有那么厉害呢?你就不想试试?” 在骗她? 荼宛心里升起一丝光,是,这些事情不过是阿黛与阿爹告诉她的,可桑榆水是否真有那样厉害,她却不曾亲眼目睹。 若是....若是....她试一试,把真相告诉轩曜,他未必会有事,那他们或许还能够在一起。 心中怀着这份期盼,荼宛往台阶上快走两步,刚伸手想要推门,却狠狠停住退了回来。 “怎么,还是害怕?” “我不能心存侥幸,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的冒险,只会让轩曜死无葬身之地。”事关轩曜的生死,她不敢有一丝大意。 “呵呵,你还是胆子太小,你不敢,不如让我来?!我倒是很想试一试,试一试传说中的桑榆水,是否真有这份威力。” “闭嘴,你死了这条心吧!让你出来,不就是给你机会杀了他!” 荼宛硬生生压下那声音,那声音却狂笑不已“你压的了我一时,能压得住一世吗?你现在不过是在硬撑,很快,我就要出来。到时候,莫说一个男人,便是整个人界,都将是我的奴隶。” 荼宛不理会她的狂妄,逃回屋里,急匆匆吞下一把药丸。可到底过于着急,一时间竟血气上涌,吐出一口血来。 不能让她出来,那是魔,会毁掉这世间的。 荼宛抱着这份执念,在疼痛中晕厥。 而轩曜,也是一夜不安。 他又做梦了,这一次,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轩曜,轩曜救我!” 他在无边的黑夜里,提着灯笼行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只觉得慌乱焦急,不知对方在何处。 “你是谁,在哪里?” “轩曜,你忘了我吗,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我...我...我....” 啪的一声,轩曜被人打醒,捂着脸,他呆愣起身,看着古怪的老婆婆“婆婆,您为何打我?” 荼宛冷冷看他,讥讽道“做什么龌龊梦呢,叫了一夜,比那发情的夜猫还扰人。” 轩曜一囧,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他哪里记得,自己梦里做了什么。刚想反驳,却被丢了一瓶药膏。 “既然精力这般好,那就自己上药,上完药,出来干活,老身这里不养闲人!” 直到荼宛离去,轩曜还愣在那里,不知自己是否招惹对方。在这里养了几天伤,他惊讶发现,自己的伤口好的比旁人快很多。原本应该刚刚结痂的伤口,今日竟然已经愈合,脱落血痂。 甚至有些,连伤口都不曾留下。 轩曜忍不住惊叹,看来这老婆婆确有几分本事。 只是前几日还相安无事,和和气气的,怎么今天却忽然变了脸色,对他这么凶?他穿好衣服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柴火,还有老婆婆冰冷的眼神。 不用问,这定是要他干活。 只是,轩曜疑惑,才一夜时间,怎么这态度就完全判若两人? 莫非自己是有哪里做的不对?思来想去,轩曜窘迫的想,他难不成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惊扰前辈,这才.... 不敢去往下想,轩曜主动走过去,拿起斧头开始劈柴。 荼宛提起小水桶,开始浇花。但心里想的却是,必须赶紧把人送走,那魔竟然乘她昏迷,却诱骗轩曜。若不是自己去的快,还不定发生何事。 只是,该如何让他走?荼宛疑惑着,眼看轩曜劈完柴,便让他去吃早膳。 餐桌前,原本沉默的荼宛忽然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来此地的吗?” 轩曜咽下饭食,含糊道“在下也不清楚,只是走着走着,便晕倒在林子里。还没多谢婆婆,救在下一命!” 荼宛淡漠,深深看他一眼,又问“你一个中原人,为何来南疆?” 两人顿时皆沉默,轩曜心思转了几转,才试探道“家父生病,晚辈是来为家父寻药的。” 荼宛一听,忍不住冷笑讥讽“又是寻药,你们家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好的,陪。其他人都是病秧子,还专挑奇葩怪异的病生。是不是一般病,配不上他们尊贵的出身?” 上次寻药已经九死一生,这次又是如此,荼宛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为何要让连盖带他走?就应该找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把他扔过去。 轩曜原本拘谨,可听完这话,顿时变了眼神。犀利看她道“婆婆刚才说又,莫非,曾经见过在下?” 荼宛一顿,放下筷子含糊遮掩“中原话不好,你将就着听吧!对了,你这次又寻什么药?” 轩曜不语,心里已经升起疑惑,刚才那话,可不是不懂中原话那样简单。这位婆婆,在掩饰什么? “怎么,不想说?”荼宛见状,故意讥讽起来。 “婆婆严重,晚辈听说,梵净山上有一种神树,它产的茶油,可驱邪治诡异之病。” 低头吃饭的荼宛一听,瞬间将筷子拍在桌面上。“混账,我看你是活腻味了。那种阎王都怕的地方,你也敢去,真以为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吗?” 荼宛实在气的不行,当日舍命就他,可不是让他被人作贱利用,一次又一次往死里折腾的。 轩曜也是惊讶,心里有些怪异,不觉道“婆婆好心,晚辈铭记在心,可事关家父,为人子如何能不尽孝?” “他只有你一个儿子吗?其他九个都是废物不成?养那么多人,用得着自己的亲儿子去冒险?你这猪脑子,怎么就....怎么就一点没学聪明?” 荼宛恨恨,越想越气,分别三年,他怎么能过成这样? 轩曜莫名觉得熟悉,这唾骂的口吻,为何为何让他觉得亲切?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对他生气。 荼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摔门而去,她得冷静一下。 轩曜愣在那里,恍然反应过来,她怎知自己还有十个兄弟?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