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路
桑代拖着有些伤口的腿,凉凉一笑,“怎么,你以为我伤了腿,你就是我的对手了,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阿黛拔出腰间的软剑,一脸讥讽“看来今日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 她开始攻击,招招狠辣。桑代自然也不手下留情,应对阿黛绰绰有余,两个人都疲惫不堪,但谁也不肯放手。 阿黛发了狠,一定要取他的命,桑代更不会投降,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他不会功亏一篑。 眼看桑代的剑,狠狠压住阿黛,就要割断她的喉咙,阿黛忽然抓起身旁的泥沙,撒向桑代,接着便是狠狠一击,将他踢倒在地。 一下子,两人转了角色,阿黛的剑架在他脖子上,“我说过,你的命我要定了。” “等等!” 关键时刻,越汐出现了。 “你干什么?”阿黛疑惑看着她。 越汐道“他若死了,那内丹就没有用了,我要先把东西取出来。” “你要怎么取?”越汐深吸一口气,走近桑代抬手触向他的腹部,发现那里还是没有内丹。 越汐脸色难看,手换了方向,使用妖力感知。大约茶树被毁,这座山对于灵力禁制也消失不见。她纵然妖力虚弱,但寻找自己的内丹,还是可以的。 越汐一直抚摸到他的右腿膝盖处,才感应到自己的内丹。她深深看一眼桑代,见他惊恐摇头。 “越汐..越汐,不要,没有内丹,我的腿就废了。”桑代惊慌失措,恐惧蔓延全身,腿都在抖动。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一定把内丹还给你。” 越汐却充耳不闻,狠狠一掌拍下去,他伤得惨痛,骨头断裂,一声痛叫后,越汐从他的腿骨处,取出内丹。 桑代痛在地上打滚,不,这样他的腿废了。他为了修炼妖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耗费心机夺取内丹,眼下又被越汐夺走。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越汐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桑代,神情复杂,有些怜悯,但想到大哥,又忍住。若不是因为大哥危在旦夕,或许她就心软,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我的东西拿回来,你的命我不要,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阿黛看她一眼,见越汐执着,只能任由她去。 说到底,救人要紧,一个双腿已废的人,没必要计较这么多。 两人匆匆忙忙往回走,夏烛的气息比刚才还要弱。阿黛焦急“别管其他,你赶紧救人,我替你护法。” 越汐点头,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救人。 -- -- 荼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洞外,轩曜见她醒过来,十分高兴,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见伤口并无大碍,轩曜安心笑了。“你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荼宛有些不愿意看他,半天才呢喃出一句,“为什么?” 轩曜正在煮汤,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你这没头没尾的突然问这一句,我应该回答你什么?” 荼宛挣扎一下才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是一心算计我,想要报复你父亲吗?只要选择凤依兰,你就什么都有了,为何会....” “什么都有了?”轩曜背对着她,放下柴火,盛一碗热汤走过来。 “为什么这样认为?在你眼中,我渴望拥有的是什么?” 荼宛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接过热汤,半天不说话。 “你所谓的什么都有,是不是世人常言的权力富贵,江山美人,是这些吗?或者是强大的力量,可以长生不死,可以得道成仙?” “难道不是?”荼宛讥讽,“你父亲,桑代,还有数不清的男女,各有所求,谁不是宁可追寻看得见的物质,也不愿意抛弃一切,选择飘渺的情感。” “轩曜,就是我自己,都生出可怕的心魔,人心难测,我无法相信,你会选择我。”她曾经,真的想让轩曜赔她一起死,哪怕见他受尽蛊毒之痛,都不想放手。 后来强硬支撑,压下心魔,可李束的话,让她只想疯狂报复。她不懂,轩曜为何会不杀自己。 他的话,到底那句真,哪句假! 轩曜静默稍许,笑了笑,双目清澈看着荼宛。就像三年前一样,干净,美好。 “我很小的时候,在南华山上,看到日日有人来寻求师父,求这个,求那个。有人求健康平安,有人求富贵荣华,有人盼着官运亨通,有人求子。无数的欲望。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愿望虽各有不同,可总离不了一句万事如意。” 轩曜有些讥讽,“大约是生命短暂,所以,他们只想用有限的时间,去满足无限的欲望。恨不能把所有的好,都一人独揽。” “从前我不懂,只觉得他们的请求十分可笑,荣华富贵也好,幸福安康也罢,都只是过眼云烟,为何要耗尽心力去追求这些东西。” “我都无法感同身受,师父说我太干净干净,不像个凡人,那个时候我只当是玩笑话。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什么是渴望。” “你大约不知道,在你之前,世界上的事我都不在乎,甚至连乳娘让我来南疆解蛊,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迟早是要死的,何必要去执着这些没有用的事。就算是表姐,我也不过是在道义上偿还她的恩情。” “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命中注定一样,从遇到你开始,我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你让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是不在乎,我只是害怕被伤害,所以我拒绝与世界的一切接触,将自己的心门紧闭。是你敲开了我的心房,让我感觉活着的欲望。” “人人都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富贵名利。只有我自己知道,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渴望得到你,想和你天长地久想永远在一起。” “想起你,我就满心欢喜,恨不得永远不离开你。因为有了心愿,我便想活下去。生命短暂,我就想和你长相厮守。” 可是那时候,他还太弱小,就算有几分谋算,也斗不过父皇皇后,还有李束阿黛这些人。 所以他只能隐忍,先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羽翼丰满,变得强大,这样才能够保护荼宛。 荼宛摇摇头,苦笑道,“但我说过了,我不是那个荼宛,我真的不是她。我和她不一样,我比她残忍,天生喜欢杀戮,看见血我就兴奋,我讨厌虚伪的善良,我讨厌假仁假义,就连你现在说的喜欢,我都无法相信。” 轩曜笑笑,抬手触碰她的脸,荼宛却避开。他不在意,继续道“你只知我故意逼你,利用你上梵净山。可你是否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逼出现在的你。” 荼宛惊住,终于抬眼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在花苗寨的时候,我们参加了你族人的婚礼,那个时候他们问我,什么时候迎娶你过门,我很想说,我现在就想娶了你。” “阿梨婆却把拉到一旁,跟我说,你将来若不像现在这般可爱,忽然变得丑陋不堪,暴虐成性,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其实他们不知,你每一面我都见过,包括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荼宛嗤笑一声,嘲弄道“什么是真正的我,有时候我自己都恍惚不清,我好像睡了很久,但又一直清醒着。那个荼宛的事我都知道,但又好像都不记得。因为那些东西,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她压抑在身体里最可怕的存在,我不受任何人喜欢,他们都恨不得我死,他们就喜欢那个善良爱笑的荼宛,她喜欢的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样子,可我呢,我说过,我不是她,我是她最阴暗的存在。” “我残忍狠毒,小小年纪就可以当着伙伴的面杀死猛兽,甚至是杀人。” “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十岁!你看我,天生就是个坏孩子,我很坏,坏到让你害怕的程度,也许我一不高兴就发了疯了。你蛊毒发作快死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干脆死了就好,这样谁都抢不走你。那个对你好的,从来就不是我。” “不这样的。”轩曜冷静,看着激动的荼宛,一点不畏惧。“你依旧是我的荼宛。” “我说过了,那个善良的你,那个残忍的你,那个耍脾气的你,那个胆小懦弱的你,那个勇敢决绝的你,无论哪一个,都是你,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荼宛!” “不要害怕,你父母或许用错了方式来对待你的心魔,但我不会。我说过我爱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无论你是好是坏,无论你什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你说你残忍,可当初你发疯杀死蛊婆,明明可以除掉带她孙女和孙女婿,但你依旧放了他们。不要说这不是你做的,你身体里的力量很强大,你若真的发疯失控,什么都不顾,不想我活不下来,我早已不在。” “后来,我被困无底洞,你冒着被吞噬的危险来救我。我不信你阻止不了自己,可你还是来了,难道说,我只能接受你的好,不敢面对你的坏?” “那时候,我才知,原来世上也有这样的人,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有什么名声,不管我是不是一无所有,她都愿意这样关心爱护我。甚至在关键时刻,愿意信任我,把命交托给我。让我为她寻找救命的灵药,那个时候你都不害怕,如果我心里起了歹念,对你做些什么吗?” “你身上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你不知道罢了,那个时候我只要有坏心,就能利用你去跟荼家要解药。” “你不知道,你这样的勇气,让我觉得安心,我第一次敢于面对这个世界,敢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个世界。” “你对我来说,就是命。” 荼宛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分割很久的东西,在她心底里碎裂,要奔涌出来。 她艰难又有些哑哑的开口,“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出来?” “因为,这是你的心魔。”轩曜终于握住她的手,熟悉的,柔软的,安稳的。 “在花苗寨的时候,我在你父亲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本手札,这才知道,你小时候第一次发作,本是打算救一个可怜的小孩,谁知杀死毒蛇的同时,也伤到了你的玩伴。” “大人只看见,你拿刀对着孩子,以为你要杀他,所以对你气愤。你甚至连来不及解释,就被大人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你就开始怀疑自己。” 荼宛记得,那一天开始,所有的孩子都不愿意跟她玩,哪怕她明明是好心,却没有人为她解释一句。而那个她救下来的孩子,却到处跟人说,她有多么的残忍可怕,那个男孩,曾经是她喜欢的人。 她被孤立起来,渐渐扭曲性子,后来父亲舍不得她委屈,顺举家搬迁到了花苗寨,她才渐渐好转一些。 但偶然,她还是会产生心魔,做下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迫不得已,父亲才开始给她下药,让她压制自己。 她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错,是她心里有个魔障,所以她将那个家伙分离出来,成为另外一个自己。她是受人喜欢,人见人爱的荼宛,才不是那个人见人怕,让人讨厌,心狠手辣的荼宛。 她不要那样的自己。 可关键时刻,总是那个凶狠的荼宛出现,一次次保护她。 说到底,最残忍的,是那个善良的自己。 “我不舍得你这样伤害自己,也不想你这样委屈自己,我要你快活的活着,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做你自己就好。那个样子我都爱,所以...所以别害怕,也别拒绝我。”轩曜握紧她的手,盼着她点头,荼宛眼里水光泛滥,望着他很久,总于扑进他怀里。 轩曜抱紧她,愿意让她大声哭诉,可荼宛却难过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说这句话。”轩曜心想,他的宛儿,实在太瘦弱了,身上的骨头,都清晰可见,这些年,她真的太苦。 荼宛却道“对不起,一切都太迟了。” 轩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然瞪眼,在荼宛的哀伤下,晕厥过去。 “对不起,我们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