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污秽加身恨难消
蹲在土墙圈成的厕所里,仰望满天星斗,微风阵阵,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树叶哗哗哗地响着,令人心中安宁。 相比于现代社会的热闹繁华和灯火辉煌,大汉的夜晚安静、朴素,哪怕是厕所,也可以成为藏匿心灵的地方……尽管有点臭。 自从熟读《金布律》,清楚布和钱挂钩之后,韩岩用丝绸擦屁股时心里总是很膈应,有一种拿钞票捂屎的罪恶感。 可要让他拿厕筹刮屁股,光是那种菊花开放的危险就令人不寒而栗,打死他都不会这么干……所以侯府的下人多了一样工作,洗屎布。 其实厕筹用过之后也是要清洗的,所以新增的工作不算侮辱人。 回到房间里,浠儿已经将餐盘碗碟端走,地面上方隐隐浮着一层灰,说明她刚刚扫过地,此刻正在擦拭案桌。 韩岩在厕所蹲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腿麻才起,整理房间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吗? 韩同学脸上藏着笑,也不点破,让生活多一些善意,人生才会美好。 “大兄,大兄。”老远的,院里传来韩说兴奋的喊声,拎着袍子赶过来报喜,“大兄,我们成了,刘衍和刘不害一定完蛋。” “奔波一天,你不累么?”对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胞弟,韩岩脑瓜疼,平日里就没安生过。 “当然不累了,还神清气爽,我在赛车终点没有见到刘衍二人,等明天我就去找御史大夫汇报,说他们两人畏罪潜逃,明知污了您的车驾,却当没事人一样,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到时我看刘衍死不死,嘿嘿……” “嘴下积德吧,这招没用的,他们污的是我那便宜老师卫绾,性情淳厚,为人小心谨慎,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一下子得罪两个诸侯王,他也没那胆量,我们等着敲竹杠就是了。” “敲竹杠?”韩说一头雾水。 “俗称勒索。” “……” “回去早些睡吧。”说完,韩岩将门关上,示意我要睡觉了,你赶紧滚蛋。 次日。 懒洋洋的阳光透过窗布照在韩岩脸上,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稀稀疏疏,却足以让房间里的韩岩听到。 韩同学有起床气,最烦的就是被人吵醒,拧着眉头朝门外一声高喝:“你们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一气之下要侯府侍卫把方圆数里内的公鸡杀完,要不是浠儿好言相劝,韩岩就让人满城屠鸡了,叫得忒他娘烦。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奴婢们呼啦做鸟散,浠儿连忙推门而入,行礼之后小心翼翼地说:“菑川王和河间王驾临我们弓高侯国了,在一家酒舍里徘徊,衍世子和不害世子在酒舍内长跪不起。侯爷已经命人封街,不让百姓靠近,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来得这么早?”韩岩有些意外。 没想到平平无奇的卫绾威势这么大,连诸侯王都得连夜赶过来赔罪。不过来也没用,既然卫绾说两天内不见任何人,那就是在默默舔抵内心受到的创伤,当朝三公被人泼了一身泥,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们。 在浠儿的服侍下,韩岩慢条斯理穿衣,洗漱,吃早餐,直到韩说又一脸亢奋的扑过来找他。 “大兄,菑川王和河间王来了,你还吃什么饭,我们赶紧去敲竹杠啊。”说着,抓起浠儿给韩岩剥了壳的鸡蛋,一口就下去了。 韩岩:“你今天待在府里不准出门。” “为什么?”韩说嘟嘟囔囔说,被蛋黄噎得不清,喉咙哽咽,赶紧喝了一口茶才艰难地咽下去。 韩岩:“你和人家赛车,结果却只有刘衍和刘不害跪在那里,你现在出去岂不是招恨?” 韩说呆了呆,用他那简单的头脑思索半天才嘀咕:“好像是这个理……” 酒舍。 家具古拙,一派简谱,大门早已关闭,被菑川王刘志以大价钱包下,连舍主都被赶了出去,不许入内。 舍外有将士站岗,身穿甲衣,手持刀兵,将酒舍四周层层封锁,禁止一切人物出入。 舍后有单独的院落,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引得两匹黑马焦躁不安的在地上用蹄子刨着土,它们似乎不欢迎这些气势汹汹的陌生人到来。 刘不害光着上身跪在地上,神态疲惫,双目无神,身后背负三根荆条,皮肤已经被刺破,点点血红印记触目惊心。 河间王刘德立在他身后,兜拢衣袖,双手合于腹下,低眉善目,面含愧疚。 本来他也想背负荆条的,却被儒生们劝住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诸侯王就该有诸侯王的样子,按爵位讲,你是王爵,卫绾是彻侯,他等级不如你。哪怕他是你的老师,但你也是汉景帝的亲子,犯错的不是你,而是你儿子,从哪方面来讲都不能弱了礼仪,表达过错不在身,而在心。 再一个,刘德也是要脸面的,堂堂诸侯王,背了荆条给人下跪,除去亲爹汉景帝能让他放下这种体面,卫绾还是差一些的。 另一位跪着的还有刘衍,他就比较惨了,衣衫破烂,头发似疯魔,受了笞刑一百下,屁股后的丝绸锦袍被打得稀烂,臀部皮开肉绽,肿得宛如两瓣皮球,色泽青红的那种。 菑川王刘志也立在自己儿子身后沉默不语,酒舍案桌上摆满了他带来的礼物,各种奇珍异宝,黄金玉饰,只希望卫绾放他一马。 他和刘德不一样,七国之乱时本来准备造反的,却在修筑城墙的时候被郎中令劫持,不能发兵参加叛乱。 虽然事后保住了小命,但也受到景帝的打压,被从济北王徙为菑川王。 这么一改,苦心经营多年的济北国落于他人之手,只接手一个受了战乱影响的破败菑川国。 如果这次卫绾上疏汉景帝,他这身家性命肯定是要交代的,景帝一定会乘机出手,国除家破只在别人一个念头之下。 想到这些,刘志恨不得直接剐了这个孽子,坑爹啊! 这一站就是一整天,四人饥肠辘辘,饿得肚子咕咕叫,争抢着打鸣。 刘德比较心细,期间喊来舍主让给卫绾送饭,还算有良心。 可他们哪知道,此刻的卫绾也是很心慌啊…… 出来时没带侍卫,又把车夫给丢半路上,到了酒舍连个帮你跑腿的人都没有。 今儿早上才醒来就听见刀兵步卒的声音,接着酒舍的人全被赶了出去,从门缝里一看,大兵围城,请问你慌不慌? 然后就是刘德和刘志在门外求见的声音,还有那俩胆敢坐金银车的孽子哀哭之声,出于面子和尊严,我御史大夫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的你们的。 之后气氛就僵住了,外头的人求了半天,见里头没反应就只能歇着,不然嗓子受不了,面子也受不了。 里头的人想把架子摆出来,这么快就原谅他们显得我好没尊严,也干脆不出来…… 没一会儿卫绾就心里慌起来了,毕竟自己没有一兵一卒,被人家的将士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命在别人手里,万一人家恶向胆边生,一念剁了你怎么办? 刘德还好说,有旧情在,毕竟当过他的老师。 那刘志可是个反骨仔,经常不尊朝廷诏令,屡屡受汉景帝打压,如果自己向皇帝上疏僭越之事,刘志应该会亡,可现在没那个机会啊…… 直到舍主进来送饭,卫绾详细问了问情况,这才稍微松一口气,却也是不敢大意,有心想出去却放不下脸面,既然说过两天内不见人,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得就这么提心吊胆等待。 然后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四周安静得可怕,月黑风高夜……就问你怕不怕? 这一晚,卫绾眼睛都没敢闭一下,在草席上端坐一夜,心知自己装得太大,有些兜不住了,可是在他看来脸面比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