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江南秋雨霏霏,草木依旧葱郁,关中已然层林尽染,遍山枯黄。 瑟瑟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落叶缤纷凄婉哀凉,游子思母,离人思乡…… 太极宫,神龙殿。 虽然未曾燃起地龙,但门窗都已然紧闭,李二陛下一袭宽袍跪坐于地,头发并未束冠,只是用一根黄绳在脑后捆绑一下,这让房俊看着颇为怪异,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又穿越千年回到现代,见到了街头巷尾扎着马尾的姑娘,亦或是gay里gay气的“同志”们…… 面前是一张雕漆的茶几,褚遂良宽袍博带气质儒雅,正跪坐在一侧,先用白玉的茶匙将茶叶放入一个白瓷罐子里,然后把火炉上烧开的山泉水沏入,盖上盖子闷了大概三分钟,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茶香便氤氲而出。 现在茶道昌盛,饮茶已然成为各界人士标榜身份、彰显地位的高雅手段,似乎其本身回甘无穷的韵味、饮茶之时静心涤虑的意境已经微不足道,各式各样的饮茶方式层出不穷,令房俊这个“茶叶祖师”都叹为观止。 论起装逼之道,西方那些所谓的贵族简直望尘莫及…… 褚遂良用一个带着木柄的竹制勺子在瓷罐中舀出茶水,一一分给李二陛下和房俊以及自己面前的茶杯。 茶汤碧绿,茶杯莹白,香气氤氲,房俊呷了一口,颔首称赞。 虽然沏茶的方式古怪了一些,倒使得茶水的香气更加浓郁,格外有一种风味…… 喝茶本就不必太过注意茶叶的质量和口感,心情意境才是最高的境界。 李二陛下对于这种沏茶方式显然甚为推崇,喝了口茶回味一番,点头赞道:“浓香馥郁,回味悠长,比之以往之清淡多了几分甘冽,登山所创这等沏茶之法深得茶中真味,甚好,甚好。” 褚遂良谦虚道:“茶好,水也好,微臣不敢居功。” 李二陛下欣然一笑,不再多说。 他之所以愿意让褚遂良随侍身边,也是有原因的。固然褚遂良的人品称不上君子,可此人聪慧,不仅书画上的造诣堪称大师,一些嬉笑玩乐之事亦是尽皆精通,时常有出人意料之喜。 他是个自信的帝王,自信自己可以掌控所有的臣子,忠奸善恶,仅在他眼底,不虞褚遂良会耍出什么花样儿来。 魏徵倒是个千古罕有的忠直之臣,可是那等人整日里陪在身边,除了诤谏就是训斥,就算是身为皇帝又有何乐趣可言? 房俊低眉垂眼,饮茶不语。 李二陛下扫了房俊一眼,放下茶杯,说道:“虽然准你前往江南统御水师北上征讨高句丽之水师,不过眼下已然寒冬将至,海上风浪险恶,还是不要逞强为好。高句丽水师固然是个隐患,也不过是藓疥之疾,切勿贪功冒进。” 这不算是警告,倒更像是宽慰叮嘱。 房俊心中升起暖意,恭敬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褚遂良用竹勺子给两人添茶,笑着插话道:“陛下想来是担忧房驸马,不过依微臣看来,却是大可不必。皇家水师乃是房驸马一手缔造,横扫七海全无敌手,敌酋海寇望风而遁,料想那高句丽水师区区几条破船,焉能给房驸马造成威胁?此去江南领军出征,房驸马定然马到功成,为东征先立一功提振士气,某在此以茶代酒,预祝房驸马得胜还朝。” 说着,举起茶杯,一脸笑容的看着房俊。 不知道的,还真就能被他脸上那和蔼祥和的神态糊弄过去…… 房俊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娘咧! 跟你很熟么? 居然跟小爷玩激将法这一套! 房俊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褚遂良,没有与其碰杯,而是诧异问道:“褚黄门说高句丽水师只有区区几条破船……既然您语气如此笃定,那么敢问,到底是几条破船呢?” 褚遂良面上一僵,强笑道:“某只是随口一言,高句丽水师孱弱,天下皆知,可是某又怎能清楚其战船数量?” “褚黄门分明说高句丽水师只有区区几条破船,现在却又矢口否认,您到底只是戏耍于我,还是君前戏言呢?” 房俊追问道。 他并未打算轻易揭过,既然敢给我耍把戏,那你就得严谨一些才是。 许是热茶入腹体温上升,褚遂良额头有些冒汗,强撑着道:“房驸马说笑了,某一时失言,恕罪恕罪……” 他也只能承认自己是戏耍房俊,否则就是君前戏言,这个罪名可不轻,说不上欺君罔上,可是一个“言语轻佻其言不密”也让他受不了。 需知他可是被发配过的人,尤其恐惧那等骤然失去靠山之后流放千里的落魄与苦楚…… 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地就忍耐不住,非得去撩拨这个棒槌呢?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斗嘴,论才学褚遂良稍逊一筹,论嘴皮子,更是差了房俊十万八千里,见到褚遂良完败,皇帝陛下笑呵呵打圆场道:“登善你乃文臣,未曾策马厮杀,不知战场之凶险,这方面就应当谨慎处之才是,否则有那些气量狭隘之人揪住你的错处不妨,难免尴尬。” 褚遂良听着这话,更尴尬了。 他明白皇帝转圜之意,可是这话听在心比天高的他耳中,却是皇帝毫不掩饰的再说“你不如房俊”…… 这让他分外难以接受。 凭什么? 吾出身名门,少小显学,后经欧阳询、虞世南两位大家的调教,才华耀目世皆称颂,自陛下继位以来便随侍左右尽心王事,怎么就不如房俊这么一个横行无忌的棒槌了? 房俊则似乎未听出皇帝的调侃之言,一本正经道:“陛下所言极是,褚黄门应当悔过改之才好。俗话讲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言辞之间梳于严谨乃是大忌。刚刚汝之所言,只需一句‘兵部举全国之力尚不知高句丽水师兵船几何,褚黄门却对其知之甚详,其中可有隐情’便可将你构陷。” 这一回,褚遂良当真是满头大汗。 这话还真不是吓唬谁,若是放在前朝隋炀帝之时,若是他说了刚刚的话,被仇家对头逮住了不放死死咬住,那就是极大的通敌嫌疑,不死都得脱层皮。 房俊续道:“不过褚黄门毋须担心,陛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冤枉臣子,某更是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所以你应当庆幸才是。” 褚遂良一张脸都黑了…… 你宽宏大量? 呵呵,若是当真被你揪住小辫子,怕是不将我摁死都见鬼了…… 李二陛下见到一向机灵的褚遂良被房俊三言两语压制的死死的,毫无反抗之余地,无奈摇头,看向房俊道:“出征在即,你年岁不打却也算是久经沙场,朕也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一切小心在意便是。” 说到这里,又问道:“前些时日在无漏寺,朕记得你答应过要写一篇纪念文德皇后的诗词文章,不知可有腹稿?” 房俊无语的看着李二陛下,您是皇帝,难道您就能信口雌黄? 分明是你让我写的好不好,怎地还成了我主动要求了? 行吧,既然您这般不要脸面,那我也就豁出去了,今日就拿出一个大杀器,败坏一下你的心情,好生让你销魂蚀骨悲从中来一番才行…… 他笑着看向褚遂良,道:“褚黄门乃是书法大家,当代大儒,才学显于天下,所以……麻烦您为某研墨,可好?” 娘咧! 褚遂良差点暴起骂娘,想要老子研墨你就直说,非得罗里吧嗦的恶心人一番,你这小子咋就那么烦人呢? 不过皇帝当面,褚遂良也只能压制火气,板着脸道:“可。” 起身,去到窗前的书案研墨。 房俊呵呵一笑,随即起身走过去,将一张洁白的宣纸铺在书案上,等到褚遂良研了半池墨,这才拿起毛笔饱蘸墨汁,下笔如飞。 李二陛下负着手站在书案前,略微俯身,盯着宣纸,见到房俊挥毫泼墨铁画银钩,一个个秀挺的字迹跃然纸上,一字一字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犹如一记闷锤,狠狠的敲在李二陛下胸口,使得他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百般思念、千种悔恨齐齐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