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君生我未生
芙蓉镇，位于一条大河江畔，依水而座，被群山环绕，然，所在之地，却格外的平，方圆十余里，一望无垠。 月色朦胧，银光点点，月华之下的芙蓉镇，迷离而深邃，仿若一个久未逢甘露的女人，她，披上了一件银色轻衫，在等待，等待着迟迟不归的丈夫。 是夜，风淡云轻，大河两畔，灯火辉煌。 一层瓦房中，有欢笑声，断断续续。 这是一个房间，一桌饭菜，三个人。 “小曦，喝点汤，今天苦了你了！” 吴志远坐在陈曦旁边，为她打上一碗汤，眼睛里，闪过一抹自责与心痛。 “吃好饭，我去热水，给你捏脚按摩！” “嗯！”陈曦轻轻点头，看着志远，柔情似水。 “当我是透明的么？”叶秋梦撇嘴，嘀咕道，“要不是我，你们俩还在深山老林转悠呢！哼！” “是是是！小秋梦最能干了！”吴志远苦笑。 “你把我当场三岁小孩哄不成？”叶秋梦瞪眼，这口气，分明是把她当成孩子嘛，尽管，她的确只是个孩子。 但，不知为何，对于吴志远这般态度，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看到这两人你恩我爱，她心里更是不自在。 “你刚刚给谁打电话了？”吴志远笑问道。 “要你管！”叶秋梦瞥了志远一眼，看到他面无表情，她语气缓和下来，悠悠道，“打给我大哥，我开始以为那红衣女人无处可逃了，但又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所以让我大哥去拦截他了！” “那你为什么关机呢？”吴志远问道。 “这还不简单！”叶秋梦翻白眼，“你以为我大哥是憨包么？他要是回家，见我不在家，肯定会怀疑我帮你们逃跑了，他要是问起，我能扯其他的就扯，要是不能扯了，就说被你挟持了，我关机，正是一个证明……” “小妹，你帮我们，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等同于犯罪！”陈曦担忧道，“你也知道，你志远哥是通缉犯……” “咦！”叶秋梦不屑，“他们抓不到志远哥，就没有真凭实据指证我，就算志远哥是个白痴，不小心落到他们手里了，志远哥难道会把我这个救命恩人供出来吗？就算志远哥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小丫头，他们能拿我怎么着？抓我坐牢呀！” 吴志远摇头，神情苦涩。 她哪里担忧公安局为难她啊，她这是在提醒自己，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丫头，精明着呢。 “我刚刚出门，听到消息，这个镇上的派出所已经行动了，挨家挨户的搜查，不过他们警力不够，要查到这里，还要一会儿，我们有吃饭的时间！” 叶秋梦拿起一只瓢羹，地搅动着碗里的汤，幽幽道，“你们想坐中巴车出去，这是不行的了，沿路必然严查，好在我姑姑姑父都外出打工了，摩托车留了下来，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一幅地图，明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时，你们就出发，按照我标注的路走，可以让你们避开警察，平安到达株洲！” “到时候，该去哪里，靠你们自己了！” “谢谢小妹！”吴志远郑重说道。 此恩，简直是天高地厚，无以为报。 然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说一声谢谢！ “谁是你小妹，哼，我只认陈曦姐做姐姐，又没认你做我哥哥！”叶秋梦冷声道，“别高攀了！” 吴志远哑口无言，这丫头，嘴太刁钻了，且丝毫不留情面。 “陈曦姐，你们到株洲后，可以迂回四川，走川藏线，进入西藏……”叶秋梦转过头来，看着陈曦，忽然变得乖巧无比，“西藏地广人稀，地势复杂，好多更是没有人迹罕至，你们到西藏，随便找一个地方，盖个房子，住个十年八载，也没人知道……等那时候再出来，你们俩也不过三十几岁，时间过了这么久，你们只要低调点，也能过得逍遥快活！” “这……”陈曦和吴志远对视一眼，这丫头，连后路都为他们想好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曾想过，要去西藏，但最后放弃了。 “小妹不用太过担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陈曦轻声说道。 “也是……” 叶秋梦目光一转，轻轻点头，“我能想到的，我大哥也能想到，去西藏就那么几条路，只要在这几条路上，十里一岗，五里一亭，沿路盘查过往车辆人群，这样你们是走不到西藏的，既然没法西去，你们只能北上了！” “你怎么知道？”吴志远沉声道。 “往东，是你们来的方向，你们自然不会回去，自投罗网，往南，是贵州，志远哥家在贵州，那里自然去不得，东，南，西，都不能走，除了北上，你们还有去处么？” 叶秋梦反问一声，继续说道，“天下虽大，你们能去的地方却不多，我不但知道你们打算往北，更知道你们要去内蒙古……因为，那里是除了西藏，最为合适的地方，大隐隐于市，只适合其他人，不合适你们，你们只能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起来！” 吴志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叶秋梦，脸色变换不停。 这丫头，实在是…… 幸亏，她不是敌人！ 尽管吴志远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但他真的庆幸她不是敌人。 若是有这样的敌人，谁都会忍不住后怕。 她，太聪明了，在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她那双眸子，纯净无暇，却仿若能洞穿人的心灵深处。 “小梦，你知不知道，若是别人，听你这一番话，你会有杀身之祸！” 吴志远叮嘱道，“以后，对别人，你要懂得收敛自己，越是聪明的人，在别人面前，越要表现出自己的谦逊与愚笨！你，锋芒太盛了！” “你关心我？咯咯咯！”叶秋梦娇笑起来，“我姐在身边呢，你不怕她吃醋呀！” “额……”吴志远一愣，片刻后，才听懂她什么意思。 “放心啦，我知道的！”叶秋梦轻声说道。 “好！”吴志远点头，站起身来，“你们姐妹聊，我洗碗去了，然后给你热水！” 吴志远说完，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往厨房走去。 “真好！”望着吴志远的背影，叶秋梦喃喃自语。 “小妹，你想什么呢？”陈曦凑上前来，笑道。 “姐，他一直这样对你么？”叶秋梦问道，“一直对你这样好么？日复一日，天天都这样么？” “是呀！”陈曦点头，“天天都这样！” “他怎么变成通缉犯的呀！是不是我大哥搞错了，志远哥不像坏人！”叶秋梦说道。 “还是为了我！”陈曦叹道，“他本来有远大前程的，都是为了我，他常说说，要去北欧听一场夜愿演唱会，要去纽约麦迪逊花园看一场篮球赛，他还想去中东，去非洲，为那些遭遇战乱颠沛流离的孤儿尽一份心力……他想背着吉他，走遍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你们现在也可以去啊！”叶秋梦说道，“要出国，并不难……” “他不愿以这样的身份出去！”陈曦摇头。 “姐，你有没有想过……”叶秋梦欲言又止。 “离开他么？”陈曦嫣然一笑，“没有！” 叶秋梦沉默。 “你怎么一直在问他的事情？”忽然，陈曦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叶秋梦神色一慌，而后，挺起胸膛，“就他那样，整天伴着和死人脸……” “也是！” 陈曦轻声点头，深深地看了叶秋梦一眼，“你才九岁！” “啊？”叶秋梦一愣。 “我去帮他洗碗了！”陈曦说着，一瘸一拐，往厨房走去。 来到另一道门口，第一眼，她便看到，有一道背影，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远哥……”陈曦轻呼一声，抱住志远。 “怎么不陪你妹妹？”吴志远柔声道，“明天天不亮，我们就要走了，以后难得见了！” “晚上我和她睡！”陈曦说道，“小妹都安排好了呢，你没发现，她只准备了一个房间么？她分明是想让你睡堂屋，以防万一！” “她倒是想得周到！”吴志远无奈摇头。 “我真幸运！”陈曦靠在志远的肩膀上，“先是遇到你，现在，又遇到小妹！” 吴志远默然。 他何尝不知陈曦在想什么。 陈曦认叶秋梦做妹妹，无疑，是在放弃了自己。 她，把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那小丫头身上了。 可是，陈曦是陈曦，秋梦是秋梦，志远不会让她的梦想，终究，只是一场梦。 “砰砰砰！”正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吴志远探出头来，已然看到，叶秋梦的身影，出现在堂屋中。 “嘘！”叶秋梦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志远在厨房里待着，她来处理。 悠然走到门口，叶秋梦打开房门，脸上，露出了笑容。 门开了，两个警员出现在门口。 “哟，方所长呀！”不待那两人开口，叶秋梦先声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梦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方所长看清叶秋梦的模样，神色一正，“梦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我姑姑家，不能来吗？”叶秋梦反问。 “我失言了！”方所长说道，“我看灯亮着，以为是你姑姑姑父回来了！” “方所长有什么事？”叶秋梦问道，“我事多！” “我们在搜查几个通缉犯，所以，所以……” 方所长打量着四周，想进来，叶秋梦却堵在门口，他不敢失礼，只能干笑着。 “你以为我家有通缉犯，还是以为我窝藏通缉犯，还是以为，我傻到和通缉犯共处一室，是他们的同伙？要搜查是么？进来！” 叶秋梦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方所长，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凌厉无比。 她，摊开手，做了一个清的手势。 “不敢，不敢！”方所长急忙说道。 他深知，如这般妖孽之人，脾气自然怪异无比，她必然生气了。 “嗯！”叶秋梦转身，施施然走到一张桌子旁，抬起茶杯，却不再多言。 她，这是送客了。 “冒昧了！”方所长苦笑一声，“梦先生有空来所里坐坐，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指导工作！” “把门带上！”叶秋梦轻声说道。 “打扰了！”方所长把门关上，转身而去。 “呼！”叶秋梦长呼一口气，放下茶杯。 “梦先生？”吴志远牵着陈曦的手，神色怪异，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帮他们抓过几个凶杀犯！”叶秋梦淡然道，“这个镇，你别看有一条大河，但一到夏季，总是发大水，淹没一切，包括房子，农田，这里偏僻，又没人管，想到我姑姑家在这里，于心不忍，我便到上面给他们申请了一点款项，开了一条小支流，一些沟渠，这样可以缓解洪灾压力，干旱时，也可以灌溉农田…… 还有什么赶集啊，这些都是我帮他们捣鼓出来的，这里地势环境，得天独厚，有商品流通，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条件自然会越来好，他们过好日子了，当然记着我的好了，叫我一声梦先生，有问题么？” “没问题！”吴志远走上前来，掏出一把车钥匙，放进叶秋梦手里，“你找个时间去三脚寨，我们的车停在寨中大院旁边，后备箱里，有些钱，你想上大学也罢，或者出国深造也好，或者做其他什么的，足够了！” “姓吴的！”叶秋梦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你以为用钱，就还清我的人情了？你是不是特别不待见我？” “你想多了！”吴志远摇头，转回厨房。 “他就是这样……” 陈曦走上前来，握住叶秋梦的手，“他不是想和你撇清关系，你家境也不好，到处都花钱，再说，那钱放在那里，我们也拿不回来了……他也是心疼你，你可是天才，不要因为其他事耽搁了！” “真的？”叶秋梦问道，满腹质疑。 “小曦，泡脚了！”正在这时，吴志远端着一盆热水，走了出来。 “哼！不用你伺候！” 叶秋梦冷哼一声，从吴志远手里把盆枪过来，径直走进一个卧室中，“陈曦姐，进来……” “好！”陈曦看了志远一眼，轻叹一声，走进卧室中。 而后，嘭的一声，房门紧紧关上。 “我得罪谁了我？”吴志远摊摊手，僵在堂屋中。 “哼！” 门开了，叶秋梦拿出一床毛毯，扔了出来，“睡沙发！” “哎！”望着那房门再次关上，吴志远摇头，一身疲惫，躺在沙发上。 听着卧室里不时传来的笑声，吴志远心神一松，渐渐睡去。 是夜，温柔而静谧，清风徐徐中，时间缓缓而逝。 当，墙上的时钟，传来一声轻响，吴志远蓦然起身。 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手表。 四点了。 该出发了！ 这时，一道倩影，提着一只行李，已然出现在他面前。 “小曦，你收拾好了？”吴志远走上前去，急忙把行李接过来。 “早就醒了，看到你睡得香，没有叫你！”陈曦柔声道。 “那走吧！”牵着陈曦的手，吴志远迈开脚步。 “不和她说一声吗？”陈曦回首，往卧室的方向望去。 “我讨厌道别！她会好好的！”吴志远说道。 两人肩并肩，走出房门。 不多时，一阵轰鸣响起，一束白光，划破夜空。 渐渐地，越来越远。 卧室里，叶秋梦突然睁开眼睛，跑到窗口，望着远去灯光，两行清泪，悄然而下。 “君生我未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