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请罪
今天,熊开能心情非常糟糕,或者说,很害怕。 昨晚,他这个派出所副所长,竟然被人揍了,当着所有警察的面,被两个十多岁的少年揍了,揍得鼻青脸肿。 让他感到可气的是,所有的警员,竟然没有人帮他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活该。 人人都觉得那个少年不好惹,他偏偏冷嘲热讽,去拍人家的肩膀,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若是平时,别人会给他这个副所长的几分面,一笑而过就罢了,然而,昨晚,那个少年,一人一刀,把一个毒窝给端了。 那个领头的毒贩,身份已经查明,是在云南边界,盘踞一方的大毒枭,因为被通缉,流窜到黔中这片荒山野岭中继续作案。 而这样的人物,竟然被那个布依少年,给抓了。 他是英雄!是整个布依寨的英雄! 而自己,竟然在那个时候,去招惹他,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活该! 让他悲愤欲绝的是,那个少年,竟然让他负荆请罪,上门跪地求饶,才算了事。 要不然,不死不休! 当着所有警察的面,那个布依少年竟敢这样说,这是何等的猖狂。 熊开能当时被打懵了,不知道这个布依少年是谁。 直到,那个少年,他离开时,眼睛里,闪出的那一道寒光。 他要杀他,这是熊开能当时最深刻的感受! 那个布依少年,不是开玩笑!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吴邦龙的儿子,那个布依少年,他是吴邦龙的儿子。 这种眼神,他见过,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龙潭寨,他见过这种眼神。 那是杀人的目光! 五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民警,不通事故,不懂人情。 在一次乡集上,熊开能见到一个男子,那个人,英武霸绝,他身边,竟然跟着一大群人。 他们很吵,在一家面馆内,吵得沸沸扬扬。 而他,作为一个警察,去吃面,竟然没座位了,几乎全被占满,除了那个男人,他独自一人一桌。 熊开能上前去,叫了一碗面,在那个男人的对面坐下,本来,那个男人没有计较,相安无事。 然而,熊开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了,他觉得,他对面的这个男人,不像是好人,而且,走到哪里,有一帮人跟着,这个人,绝对不干净。 熊开能连面都没有吃完,就开口说,要查身份证。 他对面的男人没有理会他,继续吃面,熊开能顿时觉得脸面无光,竟然动手,却不料,那个男人,一巴掌就把他扇倒,还说,他不识抬举! 那个男人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我叫吴邦龙! 吴邦龙,大名鼎鼎,在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跺跺脚,这片地面,都会抖三抖。 这个人,在这一带,无人敢惹。 听说,他是安城一霸,在安城势力庞大,单说手底下的兄弟,就有好几百号人。 他只要安排一个人在一家夜场看场子,就能提取其两成的利润,他身边女人无数,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而自己,竟然惹到这种人了! 他不服,他是警察,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他不服! 更重要的是,他要上位,想往上爬,就得有大功,而吴邦龙,无疑是他最佳人选。 他打听过,吴邦龙的手下,全回安城了,独自一人回家,他知道,他机会来了,只要抓住吴邦龙,严刑拷打,他就不信,打不出来此人的犯罪证据。 一旦吴邦龙判刑,对他而言,就是大功一件,他,熊开能,就能步步高升。 当晚,他带上配枪,和一个警察,悄悄摸进龙潭寨。 有枪在手,任凭那个人有多凶,他不怕。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吴邦龙不在家了,早就回安城了,那个家,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他和另一个警察,把吴邦龙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那个老人上来劝解,这是孩子母亲的遗物,尊重一下死者。 熊开能怒气冲天,哪管得了那么多,不但把吴邦龙妻子的遗物砸得稀巴烂,一气之下,把那个老人推滚到牛圈里。 当时,他知道,他惹祸了,临走是,那个小男孩,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那个小男孩,就是昨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布依少年,吴志远! 他原本以为,他惹大祸了,人人都知道吴邦龙不好惹,他很怕,怕那个老人有个三场两短,他坐牢还是小事,他怕吴邦龙找上门来,把他一刀给剁了。 整个镇的人都知道,吴邦龙虽然凶狠霸道,但从不惹事,除非你先招惹到他,这个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吴邦龙非常爱他媳妇,曾经匹马单刀,杀入苗寨,把自己的女人抢过来,他因此做了三年的牢,而那个人女人,一直在等他出来。 现在,他熊开能竟然把吴邦龙最心爱的女人的遗物给毁了,把他母亲给伤了,吴邦龙岂能放过自己? 让他没想到的是,吴邦龙一直没有来找他,后来,他听说,那个老人,伤也好了。随着他一步步高升,直到派出所副所长,这事,他也慢慢地忘记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五年之后,会在那种境地之下,遇到那个小男孩。 他已经长大了,长成了翩翩少年,但说起凶狠,这个少年,比他父亲吴邦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年前的恐惧,重新涌上心头。 这次,没人能帮他,所有的警察知道内情后,全部一边倒,与那个少年站在一边。 这里,是布依寨,规矩,还得按照布依寨的来。 熊开能来了,胆战心惊,在吴邦德的陪同下,来到龙潭寨。 他不得不来,他要是不来,他能想象,后果比之严重千万倍。 那时候,他面对的,恐怕不只一个人,而是一寨人,到时候,派出所,也保不了他。 来到寨门口,熊开能停住脚步。 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害怕,他感觉好冷,浑身颤抖不停。 这个寨子,仿若,有一只猛兽大虫,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钻进去。 “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呢?你毁人家阿妈的遗物,这是大忌!”吴邦德叹了一声,“走吧,有我,我看开阳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诚恳认错,他不会不依不饶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熊开能颤声说道,一咬牙,迈开脚步,走进龙潭寨中。 刚进龙潭大院,他就禁不住惊恐。 那大院中,有数十个青年,提着长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所长!”熊开能不禁后退,缩在吴邦德背后,“他们,他们等我,他们要杀我……” “胡说八道!” 吴邦德冷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杀人?这一定是开阳摆阵吓你的,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他是想吓你,也是在警告我,让我不要多言护你!” “那……那怎么办!”熊开能彻底怕了,连所长都护不了他,要是……要是…… 现在,有一条狗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觉得不怀好意。 这里,太可怕了! “放心,开阳要是想杀你,就不会弄这也一出了!”吴邦德拍着熊开能的肩膀,“龙潭寨,好你个龙潭寨,好你好吴志远!走吧,来都来了,躲不过去的!” 吴邦德拖着熊开能,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穿过大院,来到一层石板房前。 “咚!”正在这时,一道琴声传来。 “记住了,这是c和弦,这是g和弦!” 吴邦德二人来到小院中,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围着一个布依少年,他的左脸上,被纱布包着。 此时此刻,他温文尔雅,被一群少年男女簇拥在中间,谈笑风生。 吴邦德一愣,这还是昨晚,手提长刀,杀气腾腾的那个少年么? 此时此刻,他更像一个小老师,对周围的少年男女讲解乐理。 这简直,与昨晚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了,今天到这里,我还有事,你们明天再来!”听到脚步声,志远终于开口,却看也不看吴邦德二人一眼。 “远哥,我们走了!”志远身边的少年男女恋恋不舍,纷纷散开,往寨中大院而去。 “来了!哟!还带了保镖呢!”志远风淡云轻,笑着说道。 他的目光,从吴邦德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熊开能身上。 “嘶!”熊开能汗毛倒竖,那双眼睛不似昨晚那般凌厉迫人,反而变得内敛深邃,这个少年,仿若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恰是这样,熊开能越发惴惴不安。 “小开,我和你父亲是同辈,今天,人来了,我们心平气和,把事情解决了,如何?”吴邦德沉声说道。 “搬起长辈的架子来了!”志远轻笑,“按理来说,你是邦字辈的,我作为宽字辈的,应该叫你一声大伯,但,今天,不是谈辈份的事情,你最好,就在一边看着,不要插嘴!否则,就算是我祖宗从坟里爬出来,我也不认!” “小开……你!”吴邦德哑口无言。 “你妈的王八蛋,来了!我等你很久了!给我跪下!”正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熊开能身后闪过,对着他膝盖,就是一脚。 熊开能闷哼一声,双膝砸在地上。 “看老子今天不揍死你!”一声大吼,郑勇举起拳头。 “小勇,住手!”志远喝道,“站一边去!” “远哥,我!”郑勇恨恨地扫了熊开能一眼,甩手走到一边。 “自己跪着过来吧,我在堂屋等你,要是我奶奶原谅你了,我阿妈原谅你了,什么都好说!” 志远把琴放下,背负着双手,走上石梯,走进房里。 “否则,你们两个,今天,别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