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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太子

    春风吹拂昆海楼,檐角风铃啷当响。

    顶楼之上搁着一张太师椅,一袭青衫仰躺长椅之上,面覆古卷,在春日烂漫中酣睡,鬓角两抹龙须发随风飘摇,看起来颇有三分仙风道意。

    叮叮当当风铃摇曳声音清脆。

    而后被一只手摘了下来。

    顾谦摘下风铃,不让其发出声响,于是昆海楼顶楼,便陷入一片宁静中,只有风儿幽幽的兜转回荡。

    顾谦背靠昆海楼栏杆,面带笑意,就这么看着躺在长椅上小憩的张君令。

    时间流淌地很慢。

    春光灿烂。

    鹰隼飞不过昆海楼,风儿绕不过这砖檐。

    倒覆古卷的青衫女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改往日形象,慵懒声音细腻打转,像是一只柔软的猫儿。

    张君令挪走古卷,“看见”顾谦,微微一怔,俏脸飞上一抹红晕。

    顾谦忍俊不禁。

    平日里,这位张大楼主可是在天都内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哪能见到这般小女人姿态?

    古楼气氛变得旖旎起来。

    顾谦声音很轻地笑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想说什么?”

    张君令一时有些慌乱,双手按着太师椅,声音越来越小:“要靠得这么近吗……”

    “悄悄话。”

    顾谦微笑,俯下身来。

    然后昆海楼檐角处,一道粗犷声音幽幽响起。

    “什么悄悄话啊?”

    “啊——”

    顾谦见鬼一般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到一道无比熟悉的黑衫身影,双脚挂在古楼檐角,就这么倒吊着垂落,长发也散落,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宁奕#@¥%……”

    脾气极好的判官,此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太吓人了,他娘的。

    另外一边,原先面色娇红柔弱无力的张君令,此刻已从太师椅站起身来,神情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捏着一块玉栏杆,若不是控制力度,此刻栏杆已经被捏爆了。

    这狗日的宁奕,专门坏人好事。

    “顾大人,好久不见啊。”

    宁奕笑眯眯道:“特地来一趟天都,来见见二位,是不是没挑好时候?”

    顾谦没好气道:“你说呢?”

    虽是满面怒气,但顾谦仍是给宁奕让了位置。

    宁奕从古楼楼顶轻轻跃下,坐在顾谦张君令对面。

    顾谦斟茶,宁奕摆了摆手,满面笑意,却笑而不语。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宁大山主所到之处,准没好事。”顾谦无奈道:“此番来天都,特地来找我,恐怕不只是拜访那么简单吧?”

    “顾大人料事如神。”宁奕微笑着恭维了一句,停顿之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摩挲,略有些腼腆地开口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要麻烦顾大人。”

    昆海楼替立三司。

    顾谦权倾朝野。

    新潮之后监察司破灭,天都庙堂的文运都加持在顾谦一人身上,可以说这位顾大人,乃是实实在在的大隋朝野第二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凡在皇权之内,朝野之中,由他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当然……顾谦能得此权位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还保留着一颗琉璃无垢的“稚子心”,并不意味着顾谦天真无邪,人尽可欺,相反在玩弄权谋这一方面,跟随公孙多年的顾判官亦是凶名昭著的其中高手。

    但滴滴心血,所有付出,皆为皇权。

    而且,见得了光。

    顾谦轻轻抿了口茶水,谨慎问道:“何事?”

    他很冷静,也很清楚……以宁奕如今身份地位,俗世尘间已没什么规矩可以阻拦,能找到自己,麻烦自己,绝不会是小事。

    可不能轻易答应。

    “两座天下,格局紧张。我想替将军府借一些材料,修葺北境长城。”宁奕再次摩挲手指,道:“有些‘小事’,直接找太子,不太方便……所以就先来找顾大人,探一探口风。”

    顾谦恍然,哦了一声,方才警惕神色,缓和许多。

    他合上茶盏,也露出笑意,“这的确是小事。宁山主也太谨慎了些,不过是区区材料,何足挂齿?此事……的确无需惊动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顾谦眉间闪过一丝郁色。

    “太子殿下近来身体有恙?”宁奕眯起双眼,敏锐捕捉到了这缕异常。

    “嗯……”

    顾谦知晓瞒不过宁奕,索性便直接坦白:“这个消息如今还未传开,殿下身体越来越差,西岭麻袍道者的‘圣光术’也没有什么作用……这几日卧床在榻,病得厉害。”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

    难怪战事将近,天都批文迟迟不到。

    上次面谈之后,太子心结已解才对……如今又是卧病,难道是隐疾爆发……

    “对了,宁山主,你需要什么材料,告诉顾某,顾某遣人去取。”

    顾谦声音打断了宁奕思绪。

    宁奕有些尴尬笑道:“极阴炽火,顾大人听过吗?”

    顾谦有些惘然。

    “听说在皇陵里便能取到。”宁奕伸出手掌捂在唇前,轻轻咳嗽一声,试探性问道:“顾大人有这个能耐吗?”

    皇陵?

    连张君令都怔住了,宁奕是认真的吗,准备借材料借到皇陵?

    顾判官险些把桌子掀了。

    你管这叫“小事”?

    他娘的,你在玩我?

    顾谦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

    他乃天子脚下近臣,这姓宁的鼓动自己去开先帝皇陵?

    顾谦怒视宁奕,舌尖绽吐一字。

    “滚!”

    只一个字,险些震塌半座昆海楼。

    宁大剑仙忙不迭拍屁股走人,灰溜溜遁逃。

    ……

    ……

    宫内春风荡漾。

    马蹄哒哒。

    但吹入车厢,吹在宁奕身上,则是颇有三分萧瑟意味。

    其实宁奕早就知道,找顾谦估计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他心中也大概清楚,“极阴炽火”之事,只有找太子,才能有结果……而方才去见顾谦,一是为了旁敲侧击太子近况。

    二呢,便是因为,有天都铁律在,自己在昆海楼与顾谦的会面,必然逃不过太子的眼目,而自己想要借取“极阴炽火”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必开口,便被李白蛟捕捉到了。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要开口,你知我知,才最合宜。

    否则多尴尬?

    果然。

    宁奕蹲在红符街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客客气气行驶而来,邀请自己入宫。

    既然太子有邀。

    那么宁奕就大大方方坐上马车,向着宫内行去。

    太宗垂坐天都五百年,忘我修行,证道长生,皇宫杂草荒芜,一片凄冷,而今已是一副蓬勃春景,有向死而生之象。

    可坐在车厢内的宁奕,神情却并不乐观。

    命字卷加持。

    他望向远方寝宫,气运承接之处,那本该是一朝气运最为鼎盛的聚顶之处,却偏偏生出颓败景象。

    太子一人,挽救了大隋倾塌之朝野。

    这四境荒草,因此转而复生。

    可完成这些功业……却似乎燃尽了这位大隋新主的气运心血。

    海公公捧着拂尘,在车厢停下之后,亲自为宁奕揭帘,这位大宦官面色比先前要苍白许多,眼中带着哀意,轻声道:“宁先生,殿下有请。”

    宁奕注意到寝宫四周,有十几位麻袍道者,他们尽皆神色黯淡。

    海公公柔声解释道:“殿下的事情……您想必已经知道了……”

    “什么病。”

    宁奕低眉,轻声问了一句。

    “殿下天生体质不佳,早些年劳心费神,透支了命数……”海公公摇头,道:“前阵子心绪低落,引动旧疾……”

    “西岭道宗的‘圣光术’,乃是四境最好的医治术法。这些日子,太清阁的太医都来看过了。”海公公叹息道:“殿下需要好好静养。”

    这些麻袍道者途径宁奕海公公,躬身行礼。

    宁奕知道。

    一直以来,太子殿下的身体都不算好。

    从春风茶舍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宁奕便看出来了……这位处处藏拙的太子殿下,隐藏了所有的一切,却偏偏无法隐藏,他身骨羸弱之事实。

    韬光养晦,勾心斗角,如履薄冰。

    直至烈潮,才握得大权。

    至此仍要隐忍,蛰浅五年,一手在明,一手在暗,掀动改政新潮,一手建第五司一手推第五司,革杀异己,完成天都内定之平稳格局。

    此后讨伐东境斩杀长鲸……

    太子以一介羸弱凡身,完成了太多伤神费心之事。

    而北伐,则是一件比之先前,还要更加消耗身心的大业。

    “自上次与您见面后,殿下一心扑在北伐谋划之上,没过多久就病倒了。这一次不是心疾,而是身体吃不消了。”海公公为宁奕开门,意味深长道:“宁山主,咱家知晓您神通广大……此番会面,还请您多想些办法。”

    宁奕拍了拍海公公肩头,缓缓点头。

    他走进寝宫之中。

    楼阁前,宁奕停步。

    他轻叩屋门。

    内里一道故作无事,却极是沙哑的声音响起。

    “进。”

    推门,光线停留在门槛之外,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溢散而出。

    太子就坐在黑暗之中,他伏案而坐,点着一盏烛火,桌案上堆着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厚重文卷。

    一张面色白如宣纸,没有丝毫血色。

    这样的太子,即便努力挤出温和笑容……也无法让看到之人,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