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回 大晚上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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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披了件衣裳,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便冲了出来,掐了个诀,狠撞了几下江蓠的房门,可不知是自己身量太弱,力气太小,修为不济,还是那破门上有甚么猫腻,此时竟格外结实,结实的纹丝不动。 江蓠的声音急促,催得落葵心急如焚,苏子也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只瞧了一眼,便把她拉到一旁,鄙夷道:“堂堂天一宗少主,就这么点结界,他都冲不出来,还真是个草包,救他干甚么。” 夜风穿过散下来的发髻,飘飘摇摇,落葵出来的急,只披了件儿长衫,挡不住半点寒风,冻得瑟瑟发抖,跺着脚怒极反笑:“你还在这看热闹说风凉话,还不快去救人,堂堂天一宗的少主死在咱们这,天一宗肯定是不死不休的,要是打了来,我可打不过江芒硝那个老家伙,那到时就只能兵来你当,水来你喝了。” 苏子更了一下,想象了下天一宗那像蝗虫一样扑过来的弟子,打了个寒噤,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么些蝗虫他招架不住,就是招架的住,造太多杀孽也是要遭天谴的,只好百般不情愿的掐了个诀,一脚踹在了门上。 谁料那门却在此时轰然坍塌,在夜色中织成朦胧薄雾,风轻轻一拂,忽地扬上虚空,像是夜色浮云。 苏子的脚顿时踹了个空,且好死不死的正好踹在了江蓠的脸上,他长眉一轩,故意拿脚在江蓠脸上磨了个圈儿,才慢慢拿下来,掸了掸衣角,暗自腹诽,怎么没一脚踹死你。 而江蓠顶着满脑门子乱发,脸上还多了个完整的大鞋底印子,他被苏子这一脚踹的有点蒙,半晌回不过神来。 紧跟着江蓠冲出来,不,是飘出来个男子,一袭黑衣,容貌有些模糊,但是血水哩哩啦啦的从额上淌下来,流了满脸,长及脚踝的黑发如鸦羽铺展,戾气在眉心凝聚成豆,疾言厉色道:“快把玳瑁簪还给我。” 江蓠和苏子并肩而立,大声嚷嚷了一句:“凭甚么说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么。” 男子气了个绝倒,玳瑁簪是他寻了半辈子的东西,原本快要到手了,谁想半路杀出个劫道的,仗着有钱给买走了,他想仗着打架厉害,再给抢回来,可这一个修仙者就够难对付的了,眼下又多了两个不知深浅的,他不禁有了几分忌惮,几次想要上前,都被江蓠手上的剑光一抖一缠之下逼了回去。 僵持了会儿,他见讨不着半点儿便宜,大袖一甩,凭空跃起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蓠这才真正自心底松了口气,冲着空无一人的夜空跳脚大叫:“跑得倒快,有本事来抓我啊,抓到我就还你。” 人才啊,落葵摇头笑道:“江蓠,你刚刚还一副没用的样子,这会就小人得志了。你的修为呢,都喂了汪汪了么。” 苏子本就看江蓠不顺眼,又见到方才他那副没出息的草包模样,就更是嫌弃,斜着眼睛撇着他,冷嗤道:“江少主啊,我看你还是赶紧回你们天一宗罢,有成千上万的弟子保护你。” 江蓠对苏子嘲讽充耳不闻,只狭促笑道:“小妖女,你没看见么,那是个丑鬼,一个修了不知道几百年的丑鬼,鬼并不可怕,可长得那么丑的就有点吓人了,我这受了惊吓手抖的厉害,手一抖甚么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落葵想了想方才那男子的模样,血呼啦次的,也的确面目可憎,奚落道:“旁人修炼都是驱鬼降妖伏魔,你堂堂天一宗少主,却只能打人,着实没用,你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遇强则弱,遇弱更弱。” 江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嘿嘿直笑,从怀中摸出玳瑁簪,左看右看:“真是奇了,苏子,你说这个玩意儿鬼气森森,还真就引来个鬼。” 青州是个有趣的地界,只要来了此城之人,都会将自己装扮成修为低微的平庸之人,越平庸越不起眼越好,苏子如是,落葵如是,江蓠亦如是。 在青州城中,苏子打不过云良姜,落葵手无缚鸡之力,而江蓠,更是个连鬼都不敌的纨绔子弟。 他们都极有默契的伪装起来,也识趣的不去戳穿旁人的伪装,只做一些扮猪吃虎的勾当。 落葵瞧着江蓠手里的玳瑁簪,嫌弃的撇撇嘴:“这簪子,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戴了。” 苏子微眯双眸,望向暗如墨染的夜幕,一脸平静的拱着火:“干脆扔了罢,扔到魂桥下罢,江蓠,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银子罢。” 落葵推了江蓠一下:“喏,扔了罢,今儿个是引来了个丑鬼,日子久了,说不定就会引来一群丑鬼,可别为钱财丢了性命。”17 江蓠大呼心疼,不,不止是心疼,简直是心肝肺都疼,疼得五内俱焚,紧紧握着玳瑁簪,连连摇头不肯放手:“那么点银子算甚么,我才不心疼呢,只是,小妖女啊,这可是我送你的,你就这么不心疼么。” “我怕戴上了被恶鬼缠身,我更心疼我的命。”落葵脸上的惊恐神色,一本正经的恰到好处,不浮夸也不做作。 “小妖女,你确定不是怕引来美女鬼,把我的魂儿勾走么。”江蓠调笑了一句。 “你有这本事么,那你还是引来个美男鬼,把我的魂儿勾走罢。”落葵撇嘴笑了笑。 江蓠更了更,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与落葵相处的越久,他越觉得摸不透她,她真的很会装,狠辣和柔弱中无缝变换,做了坏事,也还是一脸无辜,他有时候真的弄不清楚,她几时是真情流露,几时又是装模作样。 一阵寒风吹进来,院子里冷的透骨,落葵紧了紧衣襟,见江蓠执意不肯丢了簪子,也就不再说些甚么,她心里清楚,凭江蓠的修为,区区一个小鬼,他完全应付的来,不丢就不丢罢,反正招来的鬼是找他的,她瞧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起来:“这深更半夜的,我刚睡着,就被你鬼哭狼嚎的吵起来,真是倒霉,我去睡了,你自己在这等着见美女鬼罢。” 苏子亦是端着副看好戏的模样,抱臂而立,斜睨着江蓠:“堂堂天一宗少主,别再见了丑鬼就落荒而逃,见了美女就扑上去,平白叫我们看了笑话。” 江蓠更的更加厉害,喊道:“你们这是甚么一家子人,口舌如刀,都不肯饶人的。”他眼见苏子进屋,忙一把拉住落葵的衣袖,可怜兮兮的陪着笑脸儿:“小妖女,你看,西屋的门坏了,漏风。” 落葵佯装听不懂,茫然抬头:“坏了就坏了罢,明儿再修,你是修仙者,不怕冷。” “不,不,我怕,怕,我怕冷。”江蓠急匆匆道。 落葵瞧了瞧灶间,像个孩子一样笑的天真纯粹:“灶火一直烧着呢,你就贴着灶台打个地铺,挺暖和的。” 江蓠呛住了,又急道:“不,那个,烟火气,灶间烟气太呛人了。” “你怎么这么多臭毛病啊,那,门房,没有烟火气,还暖和,你去门房跟杜衡睡,有鬼来了,他还能保护你。”落葵知道江蓠心里在盘算甚么,就是有意故作不知,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江蓠飞快的摇头:“杜衡,我不去,我怕他占我便宜。” “那,你就只能睡院子里了。”落葵扑哧一声,挑了挑眉稍,戏谑轻笑,话音方落,有微凉的雪粒子落下来,她伸手接住,嘻嘻笑道:“看,下雪了。” 江蓠眼波一动,索性先发制人,不待落葵继续说甚么,他就像一阵风,几步跑进落葵的房间,扯了床锦被,铺到屏风外头,拖鞋躺下盖被子,一气呵成:“好了,我就睡这了。” 落葵在院中愣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直到夜风拂身,冻得她打了个寒噤,交握的双手冷的像个冰疙瘩,她才咬着后槽牙一脚踹开房门,重重拉开屏风旁厚重的秋香色帐幔,躺在里间儿骂道:“你还要脸不要。” 江蓠头枕手臂,转过脸望着屏风,屏风后头又拉了一层厚帐幔,他甚么都看不到,只万般可惜的轻叹:“脸是甚么东西,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落葵偏着头,一本正经道:“当然厉害了,因为你没有嘛。” 江蓠亦是一本正经:“厉害我也不稀罕,我有你就够了,旁的我都不稀罕。” 落葵心中一悸,她这块千年万年的寒冰,早因江蓠化了冰封,起了波澜,她想要给他回应,可唇角嗫嚅,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想到江芒硝中的毒,想到错综复杂的天一宗,想到早早做了谋划的藏宝之地,这一切都是盘根错节的局,所有人都是局中牵线的木偶,被无常世事牵着走,都会做一些身不由己的选择。 她无法为了江蓠放弃一切,她的顾虑太多,不能把他当做生命的全部,她明白,于她而言,只能是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