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的立场
第二天一早,沈意之和苏子榛二人照样去上早朝,而云舒一直等到太阳高照,估摸着早朝快下才收拾停当,自沈府向楚宫前去。 云舒端坐在鸾轿内,水色衣服是上好的连云锦,头发绾成瑶台髻,发上一根碧玉滕华钗,腰间一块流云百福佩,佩下缀着累丝烟色流苏,足踏双莲履,匀称的腕上并套一对暗梅玉纹镯,虽是同样的慵懒神情,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清傲。 她一路从长定门直入后宫,门口侍卫一见鸾轿,便早有人跑进去禀报楚王,云舒心中知晓,也权当做没看见。 清明殿中,楚王危襟正坐,手中握了一盏玉杯,时不时抿上一口,间或扫一眼阶下众臣,神情不怒自威,让人望之生怯,探之生惧,跪拜间不敢有所逆。 忽然他眉毛头一挑,看着殿外小太监惶急的一路小跑,竟是心中莫名一跳,肃穆的龙颜显出一丝欣喜。 只见小太监低眉顺眼的在楚王身边耳语几句,端着茶杯的手轻微一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态显得有些异样。 苏子臻和沈意之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普天之下,能让这位楚王色变的人恐怕只有他的宝贝女儿了。 楚王听完小太监的话后轻轻一咳,也不管堂下的官员是否还有未尽之言,只说了一句明日再议便草草退了朝,众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得结伴往宫门走去。 “沈大人,等一等…”一个官员弯着腰从后面赶过来,叫住了沈意之。 沈意之闲散的脚步为之一顿,揣着双袖斜眼向后看去,口中随意应道:“哦,这不是少府寺周大人吗?” 周大人忙讨好的点头:“正是下官,正是下官。” 沈意之笑着眯了眯眼,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声音盈若春风:“周大人叫本官所为何事?” 那姓周的听到沈意之问话,身子压得更低了,他倒着碎步紧跟沈意之,出了殿门望望四周,低声问道:“下官知道王上一向器重大人,今日下官见王上神色不愉,敢问大人到底出了何事使得王上匆匆离去啊?” 沈意之冲他颇为神秘的一笑,还未回答,旁边就有一冷冷声音插来:“周大人有时间打听王上私事还不如好好监管宫中衣物用度,本官最近时常听闻有御用之物流入市井的谣言,周大人如此关心王上举动,怕不是心虚吧。” 沈意之笑眯眯的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只见红色的官服笔挺修长,刀削的侧脸面无表情,正是一脸冷峻的苏子臻,这炎炎夏日站在他身边,莫名一丝清凉,清凉的那周大人都抖了起来。 那周大人听到苏子臻说话,吓得一颤,谁不知道这苏子臻官居高位为人又冷峻严厉,说话常常一针见血,好多官员都吃过他的亏,可偏偏他出身尊贵,又深得王上和广陵公主信任,谁也惹不起,他颤巍巍的看向沈意之,暗想这苏家和沈家素来不和,苏子臻和沈意之在朝廷之上也时常意见相左,此刻只盼沈意之能帮他一把。 只见沈意之转了过来,那笑如春风,可无端让人觉得刺心,被这目光一看,周大人更觉站立不稳,只听沈意之笑道:“苏大人所言极是,我也听闻前日有人在三桥街外的布市里看到一只灵芝紫檀杯,疑似宫中之物,说来真是奇怪。” 他含笑的面容显得十分诚恳,谆谆劝道:“周大人,莫不是你手下有人胆敢将宫中之物拿到宫外转手?这胆子也太大了,大人可要好好监督手下不要轻纵,此事一旦传到王上耳中,可是杀头的罪过。”说完还微微一笑,也不理那周大人,和苏子臻并肩慢慢走远了。 那周大人望着两人背影,只觉得脊梁发寒,汗如雨下,双袖不停的擦拭额头,嘴里还喃喃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日头上来,这官服愈显厚重,苏子臻脸色有些苍白,鬓角一滴汗落下没到肩头的官服中,他正了正乌纱,帽子最下面一圈已经被汗水浸湿,沈意之虽也是如此,可他却好像并不以此为苦,依旧含着笑,十分悠然。 苏子臻轻轻吐了口浊气,嗤道:“虚伪。” 沈意之倒像习惯似的,丝毫不以为意,他红色的衣袖一荡一荡,笑道:“公主已经入宫,看来韩延宗能保住一命了。” “妇人之仁。”苏子臻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目不斜视。 “非也非也。”沈意之伸出食指,对着苏子臻晃了晃,笑的有些神秘:“我想公主留着韩延宗还有用处。” “有用?”苏子臻不信的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他还能有什么用处,四年之前田贵妃因谋逆被赐死,二殿下自那以后不理政事,韩延宗却不听劝告,宁愿守着一份愚忠,实在迂腐。” 这话也不知怎么,使得沈意之的笑容一冷,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他默了片刻,叫住苏子臻道 “明芳…” 苏子臻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意之的身影恰巧挡住阳光,让人看不清面容,他的衣袖静静垂落,身姿笔挺,十余年相处,沈意之甚少有这样肃穆的模样,苏子臻不禁收了几分嗤笑,静待下文。 沈意之亦收了笑容,素来温和有礼的眼中闪起冷光,霎时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种压迫不同于苏子臻的冷冽,更像是一股密不通风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无从逃脱,这种感觉比起苏子臻来更有甚之。 他定定的看向苏子臻问道:“我现在想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公主失了势,你是如同韩延宗一般死守旧主,还是做一个识时务者另投新主?” 沈意之将话说的十分清楚刺耳,声音中罕见的没有一丝笑意... 苏子臻沉默了,也不知他是没想到沈意之有此一问还是真的在思考,而沈意之似乎一定要知道答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宫墙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太阳在头顶高悬,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若不是额头滴下的汗珠,旁人见了,只当是两座木雕... 许久过后,苏子臻才轻轻摇了摇头:“公主不会失势。” “若有呢?” “只要不死,便可东山再起。”这回苏子臻的声音没有犹豫。 又静默片刻,沈意之才缓缓从逆光之处走出来,再见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微笑,他嘴角一勾,仿佛从未停留“我们走吧。” 无论天气如何炎热,御花园总是能够消暑解闷的,无论是王孙公主还是君王后妃,这深宫之中唯一的消遣恐怕就这这满园春色了。 既是王宫,园中自有千金难换的奇珍花树,牡丹、石梅、紫薇等名花不胜枚举,且不说那并蒂霜莲和二十四层牡丹绝非凡品,更难得的是宫中巧匠园艺出众,竟能将这上百种奇花一一安置,不杂乱,香气又能相互征引,春日于这园中漫步,实在是万花丛中,香气盈袖,纵有千般烦恼,亦能寻得片刻欢愉。 这美景甚是难得,可楚王此刻却一眼都不想看,他路走的快极了,将宫女太监等一众人等远远甩在后面,若不是一国之君的威严还在,恐怕此时已是足不点地飞掠而过,只嫌这宫中楼宇繁多罢了。 这后宫就像一座巨大而精美的牢笼,笼中养着各种鸟儿,会说话的巴哥,婉转的画眉,多情的杜鹃,可再怎么莺歌燕舞,也不过是这春景的一方陪衬罢了。 楚王虽是而立之年,但这后宫中的莺莺燕燕早已不能令他动心,心中也只有那曾经一舞动天下的烟华台,宫中安于一隅的茞若殿,以及每年盛夏的满园梨花,只可惜,斯人已逝。 楚王忽然住了脚步,那茞若殿已经有些荒芜,草渐渐高了起来,那如烟似雾的水色背影静立在草色之中,一如多年前初见之时的满身波光,好像画中仙子,偶尔人间一游,只一眼,便足以勾魂摄魄,夺人心智。 楚王双目一热,回过了神,那背影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可她们的女儿还在。 “广陵。” 那女子听到楚王的声音,转过身来,她竟也不行礼,只淡淡笑道“父王......”